春秋左傳新注

第21節

　　傳

　　二十一年春，公如晉，拜師及取邾田也1.

　　1“拜師”句：晉執邾悼公，助魯取邾田，晉士匄侵齊，見十九年《傳》。

　　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1.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2，皆有賜於其從者。

　　於是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3：“子盍詰盜4？”武仲曰：“不可詰也。紇又不能。”季孫曰：“我有四封5，而詰其盜，何故不可？子為司寇6，將盜是務去7，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8，何以止吾盜？子為正卿，而來外盜；使紇去之9，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來，子以姬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10，其次皂牧輿馬11，其小者衣裳劍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12.紇也聞之，在上位者灑濯其心13，壹以待人14，軌度其信15，可明征也16，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17.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18，又可禁乎？《夏書》曰19：‘念茲在茲20，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21.’將謂由己壹也22.信由己壹，而後功可念也23.”

　　庶其非卿也24，以地來，雖賤，必書，重地也。

　　1“邾庶其”句：邾大夫庶其帶著漆、閭丘二邑投奔魯國。

　　2公姑姊：成公之姊妹長於襄公者。3臧武仲：臧孫紇。4盍：何不。詰：治。5四封：國之四界。6司寇：掌刑獄之官。

　　7將：當。盜是務去：即務去盜。8大禮焉：對外盜頗為禮敬。大：甚。焉：之。9去之：去國內之盜。10焉：之。11其次：與下文“其小者”皆指庶其之從者。皂牧：賤役。12其：殆。13灑濯（zhuó）：洗滌。灑、濯義同。14壹：表裏如一。15軌度：規範。16征：驗。17懲：戒。18乃其所：謂理所當然。所：處。19《夏書》：逸《書》。20“念茲”四句：謂追求、說明、稱道美德並誠心推行美德者，都在皋陶一人。前一“茲”字指德，後一“茲”字指皋陶。名言：稱道。允：語助詞，無義。21惟帝念功：隻有舜帝能常思皋陶之功。念：久思。以上引文見於古文《尚書·大禹謨》。22將：殆。23念：為後人所思念。24“庶其”五句：庶其非卿，不當書名。因竊邑外叛，罪惡深重，故《春秋》特書其名，以懲不義。

　　齊侯使慶佐為大夫1，複討公子牙之黨2，執公子買於句瀆之丘。公子勦來奔。叔孫還奔燕。

　　1慶佐：崔杼親信。2“複討”四句：公子牙、公子買、叔孫還三人皆齊之公族。

　　夏，楚子庚卒1.楚子使薳子馮為令尹2.訪於申叔豫3，叔豫曰：“國多寵而王弱4，國不可為也5.”遂以疾辭。方暑，闕地6，下冰而床焉7.重繭8，衣裘9，鮮食而寢10.楚子使醫視之，複曰：“瘠則甚矣11，而血氣未動。”乃使子南為令尹12.

　　1子庚：公子午。2薳（wěi）子馮：亦作“屍子馮”。

　　3申叔豫：申叔時之孫。4弱：年輕。5為：治。6闕地：掘地為室。7“下冰”句：置冰地下而安床。8重繭：厚綿衣。《說文·重部》：“重，厚也。”繭：纊，絲綿衣。9裘：皮衣。10鮮（xiǎn）：少。11瘠：瘦。12子南：公子追舒。

　　欒桓子娶於範宣子1，生懷子2.範鞅以其亡也3，怨欒氏，故與欒盈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4.桓子卒，欒祁與其老州賓通5，幾亡室矣。懷子患之。祁懼其討也，訴諸宣子曰：“盈將為亂，以範氏為死桓主而專政矣6，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寵報之7，又與吾同官而專之8.吾父死，而益富9.死吾父而專於國，有死而已10，吾蔑從之矣！’其謀如是，懼害於主11，吾不敢不言！”範鞅為之征12.懷子好施，士多歸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懷子為下卿13，宣子使城著14，而遂逐之。

　　秋，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15，囚伯華、叔向、籍偃。

　　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16，其為不知乎17？”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18？《詩》曰19：‘優哉遊哉20，聊以卒歲。’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21，不拜22.其人皆咎叔向23.叔向曰：“必祁大夫24.”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25，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讎26，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27？《詩》曰28：‘有覺德行29，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親30，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31，聞之，乘馹而見宣子32，曰：“詩》曰33：‘惠我無疆34，子孫保之。’《書》曰35：‘聖有謨勳36，明征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37.猶將十世宥之38，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39，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40；伊尹放大甲而相之41，卒無怨色；管、蔡為戮42，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43，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44.

　　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45.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46，實生龍蛇。彼美，餘懼其生龍蛇以禍女。女，敝族也47.國多大寵48，不仁人間之49，不亦難乎？餘何愛焉50！”使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欒懷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於難。

　　欒盈過於周，周西鄙掠之51.辭於行人52，曰：“天子陪臣盈53，得罪於王之守臣54，將逃罪。罪重於郊甸55，無所伏竄56，敢布其死57.昔陪臣書能輸力於王室58，王施惠焉。其子黶不能保任其父之勞59.大君若不棄書之力60，亡臣猶有所逃。若棄書之力，而思黶之罪，臣，戮餘也61，將歸死於尉氏62，不敢還矣。敢布四體63，唯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64，其又甚焉65！”使司徒禁掠欒氏者，歸所取焉。使候出諸芻轅66.

　　1“欒桓子”句：欒黶娶士匄之女。欒桓子：欒黶。範宣子：士匄。2懷子：欒盈。3範鞅：士鞅，士匄子。範鞅為欒黶逼迫奔秦，見十四年《傳》。4不相能：不睦。能：善。5“欒祁”二句：謂欒祁與州賓淫亂，肆無忌憚。欒祁：欒黶之妻，士匄之女，欒盈之母。範氏本姓祁，故曰欒祁。老：室老。卿大夫家臣之長。亡室：無室。謂內外混通，無男女之別。6“以範氏”句：範氏因欒黶死而乘機專權。桓主：欒黶。桓是欒黶之諡號，主為卿大夫之稱。7不怒：指範宣子不為欒黶責怒其子（士鞅）。寵報之：指讓士鞅為公族大夫。8“又與”句：士鞅與欒盈同為公族大夫而專權。9益富：範氏益富。10“有死”二句：謂雖死不從範氏。11主：此為欒祁稱其父。12征：證。13下卿：欒盈為下軍佐，位第六。14著：即著雍，晉邑。15“宣子”二句：箕遺等十人皆晉大夫，欒盈之親信。羊舌虎：叔向之弟。伯華：羊舌赤。叔向：羊舌肸。三人都是羊舌職之子，為同父異母兄弟。16離：通“罹”。遭。17知：同“智”。18“與其”句：與死亡相比如何？19《詩》：逸《詩》。20“優哉”三句：叔向以優遊卒歲為智。優哉遊哉：形容悠閑。聊：姑且。21出：樂王鮒出。22不拜：叔向不拜。23其人：指從人。24祁大夫：祁奚。食邑於祁，因以為氏。25從君者：凡事皆順於君者。26“祁大夫”二句：祁奚舉仇、舉親事見三年《傳》。棄：遺。27其：豈。28《詩》曰：引文出自《詩·大雅·抑》。29“有覺”二句：謂德行好，則天下順之。覺：大。30“不棄”二句：謂可能因兄弟親情而與羊舌虎等同謀。31老：致仕。32馹（rì）：傳車。33《詩》曰：引文出自《詩·周頌·烈文》。

　　34“惠我”二句：加惠於百姓無窮無盡，子子孫孫永遠保有他。疆：窮。35《書》：逸《書》。36“聖有”二句：言聖者有謀略教訓，當明信而安保之。今見古文《尚書·胤征》。37社稷之固：社稷之屏障。38猶將十世宥之：即使十世子孫有罪亦當予以赦免。猶將：應，應當。二字同義。宥：赦。39壹：乃。40“鯀殛”句：言不以父罪廢其子。鯀（ɡǔn）：禹之父。鯀治水無功，堯誅之；禹繼鯀治水，終獲成功。殛：誅。41“伊尹”二句：言不以一時之怨廢大德。太甲為湯之孫，即位後荒淫無度，伊尹放之於桐宮三年，俟太甲改悔而後複之，己為相，太甲終無怨恨。42“管、蔡”二句：言兄弟罪不相及。管叔、蔡叔與周公為兄弟，管、蔡助紂王之子武庚祿父叛亂，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一心輔佐成王。43與之乘：與祁奚共載入見晉君。44不告免：不向祁奚告知獲免之事。45不使：謂不見禦。下文雲“使往視寢”。使：用。46“深山”二句：言非常之地，多非常之物。47敝族：衰敗之家族。48國多大寵：指六卿專權。49間：離間。50愛：吝惜。51掠：劫掠。52辭於行人：向周朝負責接待的官員申訴。行人：指小行人。官名，掌管待賓客使者及出使等事。53陪臣：諸侯之臣對天子稱陪臣。54守臣：守土之臣。指晉侯。55罪重於郊甸：重（又）得罪於郊甸。謂遭人劫掠。郭外曰郊，郊外曰甸。56伏竄：隱藏。伏、竄義同。《廣雅·釋詁四》：“伏、竄，……藏也。”57敢布其死：鬥膽冒死陳言。布：陳。

　　58書：欒書，欒盈的祖父。輸力：盡力。59保任：保有。任：保。勞：功。60大君：指天王。棄：忘。61戮餘：罪戮之餘。62歸死：就死。尉氏：指獄官。63布四體：謂俯伏於地，接受斧鉞之誅。64“尤而”二句：他人有過錯而加以仿效，過錯就更大了。尤：罪，過。此用作動詞。65其：殆。66候：候人。迎送賓客之官。芻轅：山名，在河南登封市西北三十裏。

　　冬，曹武公來朝，始見也1.

　　1始見：曹武公即位三年，始來見公。

　　會於商任1，錮欒氏也2.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會朝，禮之經也3.禮，政之輿也4.政，身之守也5.怠禮失政，失政不立6，是以亂也。”

　　1“會於”句：魯君與晉、齊、宋、衛、鄭、曹、莒、邾諸國之君相會。《傳》蒙經文省略與會之人。2錮：禁錮。使諸侯不得接受。3經：常。4禮，政之輿也：謂政待禮而行。5政，身之守也：身待政而安。6不立：難以立身。

　　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出奔齊1，皆欒氏之黨也。樂王鮒謂範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餘何獲焉2？”王鮒曰：“子為彼欒氏3，乃亦子之勇也。”

　　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4.”州綽曰：“君以為雄，誰敢不雄？然臣不敏5，平陰之役6，先二子鳴。”莊公為勇爵7.殖綽、郭最欲與焉。州綽曰：“東閭之役8，臣左驂迫9，還於門中10，識其枚數11，其可以與於此乎？”公曰：“子為晉君也。”對曰：“臣為隸新12.然二子者，譬於禽獸13，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14.”

　　1“知起”句：知起等四人皆晉大夫。2獲：得。3“子為”二句：言若待之如欒氏，彼亦將為其所用。4雄：雄鳥。喻勇士。5不敏：不才。6“平陰”二句：十八年，晉伐齊，及平陰，州殖獲殖綽、郭最。先二子鳴：謂與二人戰而獲勝。《太平禦覽》九一八引《屍子》雲：“戰如鬥雞，勝者先鳴。”7為勇爵：設爵位以名勇士。8東閭之役：見十八年《傳》。9迫：驚懼。10還（xuán）：盤旋。11識其枚數：數其門釘之數。

　　12為隸新：謂新為君之臣隸。13譬於：譬如。於：如。

　　14“臣食”句：食其肉而寢其皮。謂二人嚐為己所獲。

　　經

　　二十有二年春1，王正月，公至自會。

　　夏四月。

　　秋七月辛酉2，叔老卒。

　　冬，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於沙隨3.

　　公至自會。

　　楚殺其大夫公子追舒4.

　　1二十有二年：公元前551年。2辛酉：十七日。3《公羊傳》、《穀梁傳》“邾子”下有“滕子”二字。沙隨：宋地，在今河南寧陵縣西北。4公子追舒：楚令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