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傳新注

第19節

　　傳

　　十九年春1，諸侯還自沂上，盟於督揚2，曰：“大毋侵小。”

　　執邾悼公，以其伐我故3.遂次於泗上4，疆我田5.取邾田，自漷水歸之於我6.

　　晉侯先歸。公享晉六卿於蒲圃7，賜之三命之服8；軍尉、司馬、司空、輿尉、候奄皆受一命之服9.賄荀偃束錦加璧、乘馬10，先吳壽夢之鼎11.

　　荀偃癉疽12，生瘍於頭13.濟河，及著雍14，病，目出。大夫先歸者皆反。士匄請見15，弗內。請後，曰：“鄭甥可16.”二月甲寅17，卒。而視18，不可含19.宣子盥而撫之20，曰：“事吳，敢不如事主21！”猶視。欒懷子曰22：“其為未卒事於齊故也乎23？”乃複撫之，曰：“主苟終24，所不嗣事於齊者25，有如河26！”乃瞑，受含。宣子出，曰：“吾淺之為丈夫也27.”

　　1十九年春：此條承上年冬諸侯伐齊而言。2督揚：即《經》之祝柯。3伐魯在十七年。4泗上：泗水之濱。當在今山東曲阜市北。泗：水名，源出山東泗水縣，西流經曲阜市北，南流入南陽湖。5疆我田：正邾、魯之疆界。6“自漷”句：漷水以西歸於魯。7六卿：晉中、上、下三軍將佐。蒲圃：場圃名。在魯東門附近。8三命：周代官爵分為九等，稱九命。公、侯伯之卿三命。《周禮·春官·典命》：“壹命受職，再命受服，三命受位。”諸侯之卿三命，得立位於王朝。服：指相應的器物儀仗。

　　9軍尉、司馬、司空、輿尉、候奄：皆官職名，位大夫。一命：九等官爵中最低的一等。10賄：贈送財貨。束錦：錦十端（每端為二丈，二端為匹）。即錦五匹。錦：有織文者。加璧：以璧加於錦。乘馬：四匹馬。11先：先於正式禮品贈送的較輕的禮物。壽夢之鼎：吳王壽夢所鑄之鼎。12癉（dà）：病。疽：惡瘡。13瘍（yánɡ）：惡性膿瘡。14著雍：晉地。15士匄：晉中軍佐。16鄭甥：荀吳，荀偃之子。其母鄭女。17甲寅：十九日。18視：張目。19不可含：因口緊閉，不能放置飯含之物。含：置玉於死者口中。20宣子：範匄。21主：卿大夫稱主。

　　22欒懷子：欒盈，晉下軍副帥。23“其為”句：大概是因為伐齊尚未成功的緣故吧！也：用法同“邪”。24終：使喪事得終。25所：如果。表示假設。嗣：繼續。26有如河：謂河神可以為證。27“吾淺”句：自恨淺薄沒有大丈夫胸懷。之：語助詞，無義。

　　晉欒魴帥師從衛孫文子伐齊1.

　　1《經》在季武子如晉之後。孫文子：孫林父，衛卿。

　　季武子如晉拜師1.晉侯享之。範宣子為政2，賦《黍苗》3.季武子興4，再拜稽首曰5：“小國之仰大國也，如百穀之仰膏雨焉6！若常膏之，其天下輯睦7，豈唯敝邑？”賦《六月》8.

　　1拜師：謝晉討齊。2範宣子：範匄，時繼荀偃任中軍主帥。3《黍苗》：《詩·小雅》篇名。《詩》雲：“芃芃黍苗，陰雨膏之。”讚美召公勤勞諸侯之事，如雨潤黍苗。範宣子賦此，蓋以自勉。4興：起。指立起。5稽（qǐ）首：叩首至地。古代最重的跪拜禮。6膏：澤，潤澤。膏雨之膏為形容詞。7其：將。8《六月》：《詩·小雅》篇名。尹吉甫佐周宣王征伐之詩。季武子以晉侯比尹吉甫。

　　季武子以所得於齊之兵，作林鍾而銘魯功焉1.臧武仲謂季孫曰2：“非禮也。夫銘，天子令德3，諸侯言時計功4，大夫稱伐5.今稱伐則下等也，計功則借人也6，言時則妨民多矣7，何以為銘8？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9，銘其功烈以示子孫10，昭明德而懲無禮也。今將借人之力以救其死11，若之何銘之？小國幸於大國12，而昭所獲焉以怒之，亡之道也。”

　　1林鍾：鍾名。林鍾本為律呂之名，亦稱函鍾。十二律之陰聲第四，相當於西樂之G調。鑄鍾聲應林鍾，故以為名。2臧武仲：臧孫紇。3天子令德：天子銘德不銘功。4言時計功：舉動得時、有功，故可銘。5伐：指積功。《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明其等曰伐。”6借人：借人之力。7“言時”句：伐齊在上年十月至十二月，當夏曆之八月至十月，妨害農業生產。8伐、功、時三者無一可銘。9彝器：宗廟之常器。10功烈：功。功、烈義同。11將：乃。12幸：僥幸。指僥幸取勝。大國：指齊。

　　齊侯娶於魯，曰顏懿姬1，無子。其侄鬷聲姬2，生光，以為大子。諸子仲子、戎子3.戎子嬖。仲子生牙，屬諸戎子4.戎子請以為大子，許之5.仲子曰：“不可。廢常6，不祥；間諸侯7，難。光之立也，列於諸侯矣8.今無故而廢之，是專黜諸侯9，而以難犯不祥也。君必悔之！”公曰：“在我而已。”遂東大子光10.使高厚傅牙11，以為大子。夙沙衛為少傅。

　　齊侯疾，崔杼微逆光12.疾病而立之13.光殺戎子，屍諸朝14，非禮也。婦人無刑。雖有刑，不在朝市15.

　　夏五月壬辰晦16，齊靈公卒。莊公即位17，執公子牙於句瀆之丘18，以夙沙衛易己19.衛奔高唐以叛20.

　　1顏懿姬：姓姬，顏是母家之姓，懿是諡號。下“鬷聲姬”與此相類。2鬷（zōnɡ）聲姬：顏懿姬的侄女。3諸子：諸姬（妾）。4屬：同“囑”。5許之：齊侯許之。6廢常：廢棄常規。依禮，嫡妻無子，則當立長。光為長子。7間：幹，犯。8“列於”句：謂光屢次參與諸侯會盟征伐。9專：專擅。此句謂光之尊如同諸侯，不可擅廢。10東：使居東鄙。11“使高厚”句：高厚為公子牙太傅。12微：隱。謂行動隱蔽。13立之：立光為太子。14屍：陳其屍。15以暴屍於朝為非禮。16夏五月壬辰：《經》書七月辛卯，光定位而後赴。壬辰：三十日。17莊公：即太子光。18句瀆之丘：齊地。未詳何處。19“以夙沙衛”句：莊公認為是夙沙衛廢了自己太子之位。易：改變。20高唐：齊邑，在今山東高唐縣東三十五裏。

　　晉士匄侵齊。及穀，聞喪而還1，禮也。

　　1“聞喪”二句：不伐喪，合於禮。

　　於四月丁未1，鄭公孫蠆卒，赴於晉大夫。範宣子言於晉侯，以其善於伐秦也2.六月，晉侯請於王，王追賜之大路3，使以行4，禮也。

　　1丁未：十四日。2“以其”句：成公十四年，晉與諸侯之師伐秦，公孫蠆勸諸侯之師濟涇。3大路：車名。天子之車統稱路。4行：謂用以葬。

　　秋八月，齊崔杼殺高厚於灑藍1，而兼其室2.書曰“齊殺其大夫”3，從君於昏也。

　　1灑藍：齊地。未詳何處。2室：指家產。3“書曰”二句：齊靈公廢太子而立公子牙，而高厚為牙之太傅，乃從君於昏。故《春秋》稱“齊殺其大夫高厚”，而不稱殺者之名。

　　鄭子孔之為政也專1，國人患之，乃討西宮之難與純門之師2.子孔當罪3，以其甲及子革、子良氏之甲守4.甲辰5，子展、子西率國人伐之6，殺子孔而分其室。書曰“鄭殺其大夫7”，專也。

　　子然、子孔，宋子之子也8.士子孔9，圭媯之子也10.圭媯之班亞宋子11，而相親也，（士）[二]子孔亦相親也12.僖之四年13，子然卒。簡之元年14，士子孔卒。司徒孔實相子革、子良之室15，三室如一16，故及於難。子革、子良出奔楚。子革為右尹。鄭人使子展當國，子西聽政，立子產為卿17.

　　1子孔：公子嘉。2西宮之難：尉止等作亂，攻西宮，殺大臣，劫鄭伯，子孔知而不言，事見襄公十年《傳》。純門之師：子孔召楚師攻鄭，及於純門，見上年《傳》。3當罪：被認為有罪。當：承擔。4子革：然丹，子然之子。子良：士子孔之子。氏：家。子革、子良皆子孔之侄。5甲辰：十三日。6子展：公孫舍之。子西：公孫夏。7“書曰”二句：《春秋》書“鄭殺其大夫公子嘉”，稱公子嘉之名而不書殺者之名，是因為他專權。

　　8宋子：鄭穆公妾。宋女，子姓。9士子孔：公子誌。10圭媯（ɡuī）：鄭穆公妾。11班：位次。亞：次。這句說圭媯的位次在宋子之下。12二子孔：子孔與士子孔。二：原本作“士”，據阮元《校勘記》、楊伯峻說改。13僖之四年：鄭僖公四年，當魯襄公六年。14簡之元年：鄭簡公元年，魯襄公八年。15“司徒”句：子孔兼管子革、子良的家事。司徒孔：子孔，任司徒。

　　16如一：謂同心。17子產：公孫僑。

　　齊慶封圍高唐1，弗克。冬十一月，齊侯圍之。見衛在城上，號之2，乃下3.問守備焉，以無備告。揖之4，乃登5.聞師將傅6，食高唐人。殖綽、工僂會夜縋納師7，醢衛於軍8.

　　1慶封：齊大夫。圍高唐：夙沙衛據高唐以叛，故圍之。

　　2號（háo）：呼。3夙沙衛下城。4揖：拱手為禮。古代使人近前及與人告別皆作揖行禮。此指拱手作別。5乃登：夙沙衛不聽，乃登城。6傅：攀城而攻之。7工僂會：姓工僂，名會。縋：以索懸掛而下。8醢：肉醬。此用作動詞。

　　城西郛，懼齊也1.

　　1懼齊也：魯因懼齊而築都城西郛。郛：外城。

　　齊及晉平，盟於大隧1.故穆叔會範宣子於柯2.穆叔見叔向3，賦《載馳》之四章4.叔向曰：“肸敢不承命5！”穆叔[歸]6，曰：“齊猶未也7，不可以不懼。”乃城武城。

　　1大隧：地名，在今山東高唐縣。2穆叔：叔孫豹，魯卿。

　　3叔向：羊舌肸。4《載馳》：《詩·衛風》篇名。其四章雲：“控於大邦，誰因誰極。”謂欲引大國以自救助。控：引。因：依，依靠。極：至。5“肸敢”句：叔向知齊未服，故答應救魯。

　　6歸：原本無此字，據阮元《校勘記》補。7未：未止其侵伐。

　　衛石共子卒1，悼子不哀2.孔成子曰3：“是謂蹶其本4，必不有其宗5.”

　　1石共子：石買。2悼子：石惡，石買之子。3孔成子：孔烝勦。4蹶：仆，倒。5有：保有。襄公二十八年，石惡出奔晉。

　　經

　　二十年春1，王正月辛亥2，仲孫速會莒人，盟於向3.

　　夏六月庚申4，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盟於澶淵5.

　　秋，公至自會。

　　仲孫速帥師伐邾。

　　蔡殺其大夫公子燮6.蔡公子履出奔楚7.

　　陳侯之弟黃出奔楚8.

　　叔老如齊。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9.

　　季孫宿如宋。

　　1二十年：公元前553年。2辛亥：二十二日。3向：莒邑，今山東莒縣南七十裏有向城，即其地。4庚申：三日。

　　5澶（chán）淵：在今河南濮陽市西北。6公子燮：莊公子。7公子履：公子燮同母弟。8黃：公子黃。《公羊傳》、《穀梁傳》作“公子光”。9日有食之：此為公曆公元前553年8月31日的日環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