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寧軍司令徐紹楨,因臨時大總統孫文就職,遂由各省代表委托,轉達民意,朗讀頌詞道:
維漢曾孫失政,東胡內侵,淫虐猾夏,帝製自為者垂三百年,我皇漢慈孫,呻吟深熱,慕法蘭西、美利堅人平等之製,用是群視眾策,仰視俯劃,思所以傾覆虐政,恢複人權,乃斷頭椹胸,群起號召,流血建義,續法、美人共和之戰史。今三分天下,克複有二,用是建立民國,期成政府,揀選民主,推置總統。僉意能尊重共和,宣達民意,惟公賢:廓清專製,鞏衛自由,惟公賢;光複禹域,克定河朔,舉漢、滿、蒙、回、藏群倫,共覆於平等之政,亦惟公賢。用是投匭度情,征壓紐之信,眾意所屬,群謀僉同。既協眾符,歡欣擁戴。要知我國民久困鈐製,疾首蹙頞,望民主若歲,今當公軒車蒞任,蒼白扶杖,子女加額,焚香擁彗,感激涕零者何也?忭舞自由,敦重民權也,用是不吝付四百兆國民之太阿,寄二億裏山河之大命,國民之委托於公者,亦已重哉。繼自今惟公翼翼,毋違憲法,毋拂輿意,毋任威福,毋崇專斷,毋昵非德,毋任非才,凡我共和國民,有不矢忠矢信,至誠愛戴,軒轅、金天,列祖列宗,七十二代之君,實聞斯言。代表等受國民委托之重,敢不盡意,謹致大總統璽緩,俾公發號施令,崇為符信,欽念哉!
讀畢,由孫大總統答詞,略謂:“當竭盡心力,勉副國民公意。”各代表及海陸軍代表,又歡呼中華民國萬歲,中華民國共和萬歲,中華民國四萬萬同胞萬歲。兩階軍樂,又鞺鞺的奏了一回,然後大眾鞠躬告別。過了三天,再選舉副總統,黎都督元洪當選;複著手組織內閣,暫仿美國成製,不設總理,先集各代表議定法度,分作九部,每部設總長一人,次長一人,由孫總統提出望重名高的人物,請代表團投票取決,得多數同意,乃經總統委任。此次是中華民國第一次組織內閣,當任黃興為陸軍總長,蔣作賓為次長,黃鍾瑛為海軍總長,湯薌銘為次長,伍廷芳為司法總長,呂誌伊為次長,陳錦濤為財政總長,王鴻猷為次長,王寵惠為外交總長,魏宸組為次長,程德全為內務總長,居正為次長,蔡元培為教育總長,景耀月為次長,張謇為實業總長,馬和為次長,湯壽潛為交通總長,於右任為次長。政府的行政機關,已經組成,乃由各代表組織參議院,每省中選出三人,公議法律,作為中華民國的立法機關。政法兩項,並行不悖,先擇民國最要緊的條件,提出施行。第一件是外交,由臨時大總統谘照各國,凡革命以前,清政府所欠外債,歸民國承認償還,從前中外約款,仍然履行,各國僑民,一體保護,信教悉許自由。外人得此照會,卻也悅服。第二件是內治,下剪辮令,改拜跪禮,所有從前大人老爺的稱呼,以及山、陝教坊樂籍,與浙紹惰民丐籍及浙、閩棚民,廣東蜒戶等,一體革除,實行共和製度,撤銷階級。至若刑法一端,雖已設司法部。一時未及編製,且因軍務未竣,暫行軍律,由陸軍總長頒布臨時軍律十二條,凡任意擄掠,強奸婦女,焚殺平民,及未奉長官命令,擅封民房財產,硬奪良民財物等五條,最為大罪,犯即槍斃。勒索強買,與私鬥傷人,這二條論情抵罪。還有五條,是私入良民家宅,行竊賭博,縱酒行凶,及各種滋擾情形,均酌量罰辦。此外一切政策,由各部總長頒布意見,逐漸進行。惟教育一項,至應改良,所有大小所堂,改名學校,各種教科書,飭各書局及各校教員,酌量編輯。小學校中準男女同學,期合共和宗旨,其餘各節,亦略有變通,小子也不及細述了。此係民國創造的政治,不能不揭要敘明。
惟是滿清政府,尚兀立北京,直隸、河南,未曾獨立;山東舊撫孫寶琦,忽附和民軍,忽服從清室,仿佛有兩張麵孔,兩副心腸;還有遼東三省,也是首鼠兩端;西域的新疆省,及內外蒙古、青海、西藏三部,路途遙遠,聲息未通;就是一早光複的山、陝兩省也被清軍襲擊,屢電達南京政府,火速乞援。臨時大總統孫文,及九部閣員,不得不亟籌統一的辦法。
時清議和代表唐紹怡,與民軍代表伍廷芳,已會議了好幾次,伍代表先提出和議大綱,約有四條:一是廢除滿清政府;二是建立共和政府;三是優給清帝歲俸;四是滿人除在新政府效力外,凡年老窮苦的人,均優給贍養。這數條說將出來,與唐代表意不相合。唐代表受著清廷命令,南下議和,就是有誌共和,一時也不便推倒滿清,遂與伍代表辯駁數次,仍主張君主立憲。伍代表當然不允。嗣經彼此磋磨,定了一個通融的法兒,擬立時召集國會,將君主民主問題,付諸公決,當由雙方簽字。再議國會辦法,及開會地點,伍主上海,唐主北京;伍主每省選派代表三人,唐初意未協,旋亦照允。惟地點尚未議定,電達袁總理定奪,袁總理複電,不特反對上海開會,並雲:“各省代表,隻有三人,不足取信大眾。唐使不候電商,徑行允協,未免越權,本總理礙難承認”雲雲。無非為一己計。看官試想!唐使南來,明明是袁總理的全權代表,當兩代表相見時,已經換驗文憑,確有全權字樣。乃因這國會人數,由唐簽定,竟遭袁總理駁斥,還有甚麽全權可言?唐代表即日辭職,由哀總理致電伍廷芳,直接議和。正在辯論的時候,忽聞南京已組織新政府,選孫文為臨時大總統,黎元洪為臨時副總統,不由的驚動了老袁,正副總統,都被他人取去,安得不驚。立即電達南方,詰問伍代表。略雲:
國體問題,由國會解決,現正商議正當辦法,自應以全國人民公決之政體為斷。乃聞南京忽已組織新政府,並孫文受任總統之日,宣示驅逐滿清政府,是顯與前議國會解決問題相背,特詰問此次選舉總統,是何用意?設國會議決為君主立憲,該政府暨總統,是否立即取消?務希電複!伍代表接到此電。亦擬就複稿,拍致袁總理道:
現在民軍,光複十七省,不能無統一之機關,在國民會議未議決以前,民國組織臨時政府,選舉臨時大總統,此是民國內部組織之事,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詰,請還問清政府,國民會議未決以前,何以不即行消滅,何以尚派委大小官員?又前與唐使訂定,謂國民會議,取決多數,議決之後,兩方均須依從。來電所詰問者,請還以相詰,設國會議決為共和立憲,清帝是否立即退位?亦希答複為盼!
袁總理瞧這電文,免不得氣憤起來,當下四處拍電,飭新授山西巡撫張錫鑾,速帶三鎮全軍,往攻娘子關,進窺太原;故陝督升允,由甘肅募軍,由平涼窺陝西乾州;再調河南清軍,西薄陝西潼關;皖北清藩倪嗣衝,進駐潁毫;南京敗逃的提督張勳,由徐州招集散軍,攻入宿州,隨處牽製民軍,大有以力服人的威勢。暗中卻仍令唐紹怡,寓居滬上,作局外的調停,仍與伍代表密商,不使南北決裂。一麵硬逼,一麵軟做,老袁確有手段。南京政府,頗有些為難起來,各省代表團,恐臨時政府為和議所誤,行文嚴詰,日促進兵。山西都督閻錫山,又飛書求救,接連是娘子關失守,太原失守,數次警電,絡繹傳來。陝西潼關民軍,始挫終勝,雖幸得擊退清軍,究竟還是危險,也屢電告急,皖、徐一帶,又有不安的消息。於是南京政府,揭示進兵的方法,派鄂、湘民軍,為第一軍,向京漢鐵路前進;寧、皖民軍為第二軍,向河南前進,與第一軍約會開封、鄭州間;淮陽民軍為第三軍,煙台民軍為第四軍,向山東前進,約會濟南;秦皇島合關外各民軍為第五軍,山、陝民軍為第六軍,向北京前進,若第一、二、三、四軍,進行順手,即與第五、六軍會合,共搗虜廷。再由臨時大總統孫文,檄告北方將士,其文雲:
民國光複,十有七省,義旗雖舉,政體未立,凡對內對外諸問題,舉非有統一之機關,無以達革新之目的,此臨時政府,所以不得不亟為組織者也。文以薄德,謬承公選,效忠服務,義不容辭,用是不揣綿薄,暫就臨時之任,借維秩序而圖進行,一俟國民會議舉行之後,政體解決,大局略定,敬當遜位,以待賢明。區區此心,天日共鑒。凡我同胞,備聞此言。惟是和平雖有可望,戰局尚未終結,凡我籍隸北軍諸同胞,同是漢族,同為軍人,舉足重輕,動關大局,竊以為有不可不注意者數事,敢就鄙意,為我諸同胞正告之:此次戰事遷延,亦既數月,塗炭之慘,延亙各地,以滿人竊位之私心,開漢族仇殺之慘禍,操戈同室,貽笑外人,我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一;古語雲:“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是知民心之所趨即國體之所由定也,今禹域三分光複逾二,雖有孫、吳之智,賁、育之勇,亦詎能為滿廷挽既倒之狂瀾乎?我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二;民國新成,時方多事,執幹戈以衛社稷,正有誌者建功樹業之時,我同胞如不明燭幾先,即時反正,他日者,大功既定,效用無門,豈不可惜?我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三。要之義師之起,應天順人,掃專製之餘威,登國民於衽席,此功此責,乃文與諸同胞共之者也。如其洞觀大勢,消釋嫌疑,同舉義旗,言歸於好,行見南北無衝突之憂,國民蒙共和之福;國基一定,選賢任能,一秉至公,南北軍人,同為民國於城,決無歧視,我諸同胞當審斯義,早定方針,無再觀望,以貽後日之悔,敢布腹心,惟圖利之!
為這一篇宣告書,北方將士,亦蠢蠢欲動,南方各省都督,更躍躍欲戰,軍書旁午,戰電紛馳,北伐北伐的聲音,喧騰大陸,且把袁世凱罵得一文不值,不是說他滿奴,就是詈他漢賊;肄業學校的學生,也情願拋書輟學,倡合一個北伐團;醉心文明的女子,又情願浣粉洗脂,組成一黨北伐隊;還有學生衛兵,女子精武軍,及男女赤十字會,名目繁多,數不勝數。就是梨園名角,楚館歌娼,也想卸下這優孟衣冠,跳脫那平康賤裏,投入甚麽北伐團、北伐隊,去當一會北伐英雄、北伐英雌。端的是乘盾為榮,執桴而起,班超投筆,大丈夫安用毛錐?木蘭從征,新國民休輕巾幗。仿佛一個大舞台。似乎直搗黃龍,指顧間事。各國僑商,見時勢危迫,恐礙商務,大眾聯名發電,直致清廷,要求他早改國體,安定大局。偏清親貴載濤、載洵、載澤、溥偉、善耆,與良弼、鐵良等,結成一個宗社黨,極端反對民軍,一意主戰,且有寧贈友邦,不給漢人的呆話。宗社黨自此出現。當下開了幾次會議,把變更國體的問題,誓不願行,任他如何請求,如何決裂,隻有背城借一,與國存亡。恐怕是大言不作。良弼尤為激烈,力請隆裕太後,易和為戰,並斥袁總理負國不忠,立應罷斥。隆裕後躊躇未決,袁總理已得著信息,即奏請辭職退居。複旨尚未下來,甘肅、新疆,已遞到警報,甘肅總督長庚,新疆將軍誌銳,均被革命軍殺死,接連是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布獨立,把清廷簡放的駐守大臣,一律驅逐出境。看官!你想隆裕太後,生平雖幾經患難,要沒有這般危急,當此一夕數驚,哪得不令他嚇煞?左思右想,無可奈何,隻好去請老慶商量。老慶心目中,隻有一個袁世凱,仍是堅持原議,並把曾國藩封侯故事,引述一番。世凱是姓袁,並不姓曾。隆裕後以滿清宗室,總要算老慶閱曆最深,比不得一班粗莽少年,空說大話,毫無實用。少年原不足恃,老朽亦屬無用。當下令老慶往留老袁,且封袁一等侯爵。袁總理不願就封,並整頓行裝,似乎要歸去的模樣,急得老慶苦口挽留,才得他勉強應允,惟侯爵決不肯受。想做總統,想做皇帝,豈侯爵所能羈留?俟老慶別後,沉吟了好半晌,乃自擬密電,飛寄唐紹怡,唐接電後,往謁伍代表,談及老袁密電中事。伍代表複轉電孫總統,孫總統微微一笑,遂命秘書擬好電文,即致袁總理道:
北京袁總理鑒:文前日抵滬,諸同誌屬組臨時政府,文義不容辭,隻得暫時擔任。公方以旋乾轉坤自任,即知億兆屬望,惟目前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暫時承乏;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於將來。望早定大計,以慰四萬萬人之渴望。
原來袁總理的密電中,是要孫中山讓位與他,他才肯讚成共和,推翻清室,做一出民國開幕的新戲。孫中山顧全大局,竟坦白無私,甘心讓位。於是這位袁總理,遂放膽做去,演出許多把戲來。曾
記得古詩一首,很好移贈老袁,詩句便是: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是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畢竟袁總理如何處置,且待下回表明。
南北議和,而孫中山航海來華,即組織臨時政府,似乎行之太急,然非有此倉猝之組織,則選議員,開國會,待諸何時?延長一日,則中國即不安一日,且若國會果成,南北必大肆運動,不免有道旁築室之嫌,此組織南京政府,不可謂非南方黨人之捷足也。唐代表議和被斥,即行辭職,看似袁、唐暗中衝突,實仍一致進行。袁總理心中,本挾一惟我獨尊之見,意欲借共和捷徑,為皇帝之過渡,既避篡逆之惡名,複得中外之美譽,種種作用,無非期達目的,唐代表輩,實為所利用耳。北伐一段,寫得如火如荼,初不值老袁一哂。孫中山之甘心讓位,亦知南北之未必相敵,經著書人一一敘來,不但事實了然,即如各人心理,亦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