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孫臏在府中暗思:今晚娶親未知有阻礙否?遂屈指尋文,袖占一卦,對魯王道:“殿下,今晚娶不成親。”魯王道:“為何娶不成親?”孫臏道:“適按六甲靈文,鄒太師著人埋伏要路,搶奪蘇小姐回去。”魯王道:“此事不可不防,先生何不預定一計,完美此親?”孫臏道:“殿下,臣有一計。”就向魯王耳邊說如此如此。魯王道:“此計甚妙,可速行之。”孫臏喚過袁達,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袁達應聲:“得令!”魯王遂帶了袁達並笙簫鼓樂一行儀從,出南平府門,徑到丞相府。
蘇老夫人迎接上堂,魯王把鄒太師埋伏多人搶親的話細說一遍。老夫人驚訝道:“殿下,這事怎好?”魯王道:“不妨,孫先生有計在此,差一人假作小姐上轎,抬到三岔路口,待他搶去,然後打發轎子迎小姐,到時成親。”老夫人道:“此計甚好。不知著哪個假裝小女?”魯王道:“就是這袁達。”袁達近前相見,夫人抬頭一看,見他身高一丈,腰大十圍,濃眉闊口,黑臉胡須。
老夫人看了,對魯王道:“小女身體生得秀氣,此人太粗夯了,隻怕裝來不像。”魯王道:“隻要使得他連轎搶回去,管甚像不像!”老夫人問袁達道:“你會裝新人麽?”袁達應答:“會裝。”老夫人道:“做新人,坐在轎裏著實要耐性,說不得話,罵不得人,出不得恭,動不得氣,樣樣謹慎,才好去得。”袁達道:“不須吩咐,自有理會。”到了黃昏時候,袁達頭上也沒有插戴,身上也不脫換,竟坐在轎裏,放下轎簾,不令一個外人知道。
魯王喚抬轎的進來,抬新人起身,兩行擺得花燈絳燭,鼓樂喧闐,打發新人轎在前,魯王在後。迎到三岔路口,那鄒府埋伏的人,見蘇小姐轎來,齊呐聲喊叫,各執短棍,蜂擁上前,把新人轎子團團圍住,齊叫:“抬到太師府去,人人重賞。”隻見魯王上前問道:“這幹什麽人,為何要搶新人轎子?”鄒綱、鄒諫出頭說道:“殿下,這蘇小姐原是我府定下的,如何設計說小姐病重將危,要我家退親?既退了親,也不該隨即納了孫先生聘禮,許其今晚成親,顯見蘇宅附勢趨炎,看得我家低了。”魯王道:“蘇小姐既是府上納聘在先,應得是府中的人。吩咐眾人,抬到鄒府去罷。”那些軍士聽說個“抬”,把新人的轎扛了就走。隻見那軍士扛得汗如雨下,腰駝背曲,上氣不接下氣,思這小姐重得厲害,不知多少肥大。
及抬到府中,鄒綱、鄒諫見太師備言前事。太師道:“搶了孫臏那廝,看他怎的用計,把我家媳婦再要抬到自家裏去。古雲:‘姻緣姻緣,事非偶然。’難道強得到手的?如今教那廝吃個鳥鼻。”袁達在轎裏聽了,微笑道:“鳥鼻,鳥鼻!停會兒教那廝吃我袁爺的氣力。”鄒忌喚管家婆取些點心與小姐吃,等到吉時才好下轎。管家婆慌忙取一盤包子,約有三十餘個,輕輕揭開一截轎簾,連盤遞將進去,叫小姐請用點心。袁達伸出手,把一盤包子光光吃了下肚。管家婆取出盤來,見盤內不剩一個,吃驚道:“這新人食腸大,怎的把一盤包子通吃光了!”少頃,鄒太師叫陰陽官揀個好時辰,請新人下轎。陰陽官道:“待牛羊出圈,新人便好下轎。”牛羊出圈,乃午未時。
袁達聽這句話,不解就裏,怒上心頭,說:“這廝不會說話!什麽牛羊出圈,分明把我比做畜類!”按不住火性,跳出轎來,豁刺一聲響,先把轎子打得粉碎,摩拳擦掌,直打進府內。鄒忌父子見轎裏跳出這樣個人馬,想又中了孫臏之計,不免害怕,通去躲避。袁達趕進府內,撞著人,不管高低,掀翻便打。那正經主見通躲得沒影,丫環、小廝落得當災,個個打得鮮血淋身。有幾個適才搶轎的軍士,在府門外聽得府內大喊,不知何事,忙趕進內堂一看,見新人這等模樣,一齊跌倒。袁達拿住便打,打得眾人逃走無蹤。袁達遂往外而去。
鄒忌父子見袁達去了,方敢出頭。鄒諫怨著鄒綱道:“哥!什麽要緊,闖這空頭禍。依我,好好退了親罷。什麽搶親、搶親,搶得這般野人回來,打得一家人半死半活。他的計比你的計好得多哩!”鄒綱道:“總是個命裏不曾進得紅鸞天喜,怨恨無益。”此時鄒忌氣得目定口呆,半晌不則聲。鄒綱道:“爹爹氣他怎的!明日進朝,奏上朝廷,那時可消口氣。”遂扶太師入內安寢不提。
卻說孫臏,其日請白起夫人、孟嚐君夫人、卜商夫人到蘇府迎親。蘇老夫人出來迎接諸位夫人,見畢,就吩咐排筵款待,又請幾位至親女眷,待小姐梳妝插戴,打扮整齊。多年母女,此時此際,不免得兩下分手。詩曰:母子兩情濃,相離片刻中。不堪回首處,吩咐與東風。
蘇小姐將次上轎,諸位夫人告別起身。兩行燈燭熒煌,一派管弦嘹亮。新人到了南平府,將近子時,蘇小姐下轎,眾文武偷眼照看,果然好一位標致人物,十分整齊。兩人正拈香參拜,忽聽有人叫進府來道:“我來吃喜酒哩!”眾文武看時,卻是袁達。袁達看見新人參拜,就不作聲。魯王喚他去問道:“你在太府師中,怎得脫身回來?”袁達把前事細說一遍,魯王道:“牛羊出圈乃午未時,為何錯認作畜類。況他也是王親國戚,你不該使性氣跑入內堂,打壞許多人。明日朝廷得知,像甚體麵?”兩人問答之間,新郎、新婦拜堂已畢,入洞房,飲合巹。眾文武在外廳共飲喜酒,到了東方發白,遂起身入朝。
當時齊王升殿,鄒忌出班奏道:“啟上我王,臣夜來遭無妄之冤。”王問:“遭甚大事?”鄒忌道:“臣有次子鄒諫,未曾婚娶,前日太尉吳英作伐,將聘禮定蘇代之妹為婚。不期南平王孫臏,暗設陰謀,退了我家親事,自往納聘與她。昨日聞得孫臏娶親,臣心激怒,埋伏軍士三岔路口,欲搶蘇小姐回去。詎意漏泄風聲,孫臏竟令袁達假裝小姐,坐在轎中。眾人不辨真假,抬了回家,反被袁達逞凶,把一門大小老幼盡皆打傷,脫身逃去。望我王為臣伸冤。”齊王宣魯王來,問這事怎生樣起,魯王道:“鄒忌定親與不定親,臣不知道。南平王孫先生,因聞蘇小姐未曾有親事,才敢納聘,昨日娶親。孫先生陰陽有準,未卜先知,曉得鄒忌要埋伏多人在路搶奪,故令袁達假裝蘇小姐,等他搶回。若不頭先換過,蘇小姐必致被太師搶去。孫先生親事可不斷絕了?”齊王道:“兩家納聘,是誰在先?”魯王道:“論納聘在先,還是孫先生。”齊王道:“既是孫先生在先,自該孫先生娶去,鄒忌妄行搶奪,於理不順,姑念國戚,免提。袁達不該魯莽,打傷鄒府多人,罰俸三月。”當下朝散。
卻說鄒忌回府大怒,隻是恨孫臏不過,即喚大國舅鄒綱出來,吩咐道:“我如今預備黃金五百兩、錦帛一百端、八卦冠一頂、白玉帶一條,打發你往魏邦,悄悄送與駙馬龐涓,可對他說:‘前日我齊國卜商來進茶,盜了孫臏回齊國,擒九曜山強盜袁達有功,朝廷封他為調兵軍師、大元帥、南平郡王。孫臏倚恃功高望重,侵奪眾臣之權,把滿朝臣子百般輕視。我父親心甚不服,好生著惱。特著我來相約駙馬,及早領兵到齊,裏應外合,擒著孫臏,奉獻台前,與齊國君臣除害。’”鄒綱聽了父親話,遂備禮物,即日離府。
旬日間,已到宜梁城,來到駙馬門首,將那些禮物一並送進去。龐涓見帖上寫著齊國鄒忌名字,又送許多禮物,不知何故,遂請入府相見。禮畢坐下,龐涓問道:“大人今日光降敝邑,蒙賜盛禮,有何見教?”鄒綱道:“某鄒綱,乃齊國太師鄒忌之子。今奉父命,特來報一個信息與駙馬知道。”龐涓道:“國舅大人所報何信?”鄒綱就將父親吩咐言語一一說了一遍。龐涓聽說,呆了一會道:“國舅大人,孫臏當日被卜子夏盜出東門,我即領兵出城追趕,他雙腳行走不動,已死在水池內,我親眼見來。怎麽你齊邦又有個孫臏?”鄒綱道:“此人曾習學於鬼穀,變幻非常,那死在水池中必是假的。”龐涓道:“既如此說,我又中他計了。”遂吩咐整酒款待鄒綱。鄒綱飲至數巡,又與龐涓說了些話,無非要他早早領兵到齊,好裏應外合的話。須臾席散,鄒綱作別起身,龐涓作揖稱謝,收了四色禮物,竟沒一件報答。
次日,龐涓進朝,奏與魏王道:“臣訪得當初齊國卜商來進茶,把孫臏盜去。齊王因他收袁達有功,封他調兵軍師、大元帥、南平郡王之職。不料孫臏倚恃高官,欺侮大臣,甚與眾文武不和。古雲:‘先下手為強。’為今之計,可乘其與眾不和,待臣領兵先伐之,省得明日使他領兵伐魏。”魏王道:“前日駙馬曾趕孫臏,被你追趕緊急,投入水池內死了,今日怎又會活?”龐涓道:“原來那死的不是真孫臏,是他用法做一個假的。”魏王道:“既然如此,你且領五萬人馬,用心前去,取勝回來,寡人幸也。”龐涓辭魏王出朝,點起五萬人馬,即日登程。
行了數日,探馬來報:不能前進,前麵是趙國地方百翎關了。龐涓吩咐軍士叫開門,借路行軍過去,一則伐齊,二則挾製趙邦。眾軍士來到關前,高聲大叫:“開關!魏國武音君領兵伐齊,借路行軍。”把關小校忙報管關太守藺相如知道。藺相如大驚道:“這廝憊賴,既要領兵伐齊,自有往齊道路。今從我這裏經過,分明是枉言伐齊,挾製趙國,好生無理!”當有副將廉剛,係廉頗之子,近前說道:“龐涓領兵伐齊,齊國有孫臏神運奇妙,必致大敗而回,待他敗回之時,往別路回國就罷了,若依舊要從我這裏經過,那時將關門緊閉,擋他去路,不要放他便了。”藺相如道:“有理。”吩咐把關頭目開關,放魏兵過去。
須臾關開,龐涓帶領人馬過去。前軍行到三岔路,是兩條大路,一條通齊邦,一條通燕邦。龐涓問哨馬道:“此去齊邦路近,燕邦路近?”哨馬道:“燕邦近。”龐涓道:“既如此,吩咐人馬趲入燕邦,先伐燕,後伐齊。”眾軍得令,一齊向燕邦去。此是龐涓指齊挾趙伐燕的主意。前軍行到古鹹林,見前麵有座莊院,龐涓傳令人馬紮住道:“這是我冤家的所在,了當他再去。”眾軍一齊紮住。不知是哪個冤家?怎生“了當”?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