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來陽以仆阻水,書致酒肉。療饑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至縣,呈聶令。
陸路去方田驛四十裏,舟行一日,時屬江漲,泊於方田。
耒陽馳尺素,見訪荒江渺[一]。義士烈女家,風流吾賢紹[二]。昨見狄相孫,許公人倫表[三]。前朝翰林後,屈跡縣邑小[四]。知我礙湍濤,半旬獲浩糕[五]。
麾下殺元戎,湖邊有飛施[六]。孤舟增鬱鬱,僻路殊悄悄。側驚猿猱捷,仰羨鶴鶴矯[七]。禮過宰肥羊,愁當置清醥[八]。人非西喻蜀,興在北坑趙[九]。
方行郴岸靜,未話長沙擾[一〇]。崔師乞已至,澧卒用矜少[一一]。問罪消息真,開顏憩亭沼[一二]。
這是杜甫最後一首謝人餽食的詩,但並不是杜甫的絕筆。我們選錄這首詩的目的,一方麵在使讀者明腺詩人杜甫死前不久的生活狀況和思想撫況,另一方麵、也是主要的方麵,則在於借以證明“飫死”一說的虛偽,因為自來就有不少人相信杜甫死於“牛肉白酒”,而其根據也正是這首詩。
七七〇年四月,杜甫避臧玠之亂,由長沙到衡陽,這時他的舅父崔偉做郴州的錄事爹軍,寫信要他去,此詩即赴郴途中所作。聶耒陽、耒陽縣令聶某(其名不詳)。興盡中韻,興字,去聲。指詩的意興。
李因篤雲:“興盡本韻者,蓋篇中所押之字,皆《廣韻》三十小部。唐製,二十九筱、三十小,近體通用,而此首專用小韻,不及筱韻,故雲然。”方田驛,即阻水之處。由衡至耒陽一百六十餘裏,至郴,四百餘裏。
[一]首二句敘聶令的急難慷慨。尺素,書信。渺,渺茫,時江漲水大。
[二]二句讚美聶令的家風,實承上文來。義士,聶政,烈女,聶政姊。聶政為嚴仲子殺韓相俠累,因自披麵抉眼,自屠出腸,韓暴其屍於市,懸賞購問,莫知為誰。政姊榮聞之,乃至韓市,伏屍哭極哀,死政之旁。晉、楚、齊、衛聞之,皆曰:“非獨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見《史記,刺客列傳》)
[三]二句讚美聶令本人品格。狄相孫,狄仁傑之孫博濟。杜甫在夔有《寄狄明府博濟》詩雲:
“梁公曾孫我姨弟。”當即此人。昨見,猶前見。許,推許。表,表率。
[四]二句為聶令抱屈。不在朝廷,隻作個小地方宮。聶令祖父大概作過翰林,故有上句,以上為第一段,是讚美語,也是感激語。觀狄公推許之文,可知非親非故,但可感也正在此。
[五]浩澡,水無際貌。張洽雲:“獲,言所得者,止大水耳,別無所有。”按此句是說挨了五天餓。
[六]二句即指臧玠殺崔瓘事。飛旋,指崔瓘靈柩所懸之素旌。
[七]四句寫阻水心情。傷心兵亂,故增鬱鬱;為水所困,故羨猿猱鸛鶴。矯,舉也。
[八]二句感聶令致酒肉,應上“見訪”和“知我”。古人以牛羊豕三者具備為太牢,無牛隻有羊泵則為少牢,聶令送的大概是牛肉,所以說“禮過宰肥羊”。愁,揩殺元戎。句意謂聶令的酒送得很及時,正當愁時,兼送清酒。以上為第二段,敘亂離而兼阻水窘狀,以見聶令愧食之可感。麾下句,是末段張本。
[九]二句是說,教此行雖未負有傳檄的責任,但私願卻在於徹底消滅叛徒。司馬相如嚐出使西蜀,有《喻巴蜀檄》。秦將白起破趙,坑降卒四十萬人。杜甫是堅決反對無原則的姑息,所以《舟中苦熱》詩也有“此流須卒斬”的話。
[一〇]郴岸,即指方田驛。是說還沒來得及對聶令細說藏玠的變亂。
[一一]杜甫自注:“聞崔侍禦溪乞師於洪府,師已至袁州北,楊中丞琳問罪將士,自澧上達長沙。”用矜少,言自矜傳其兵精。
[一二]開顏,開顏一笑。問罪既確,故愁顏為之一開。憩,遊息。以上為末段,寫阻水的心事。
杜甫在任何艱苦信況下都關心國家大事,後人所謂“平生無飽飯,拆死隻優時”,於此詩尤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