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酒酣撥劍斫地歌莫哀[一]!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二]。豫章翻風白日動,鯨魚跋浪滄溟開[三]。且脫佩劍休徘徊[四]!西得諸侯棹錦水[五],欲向何門趿珠履[六]?仲宣樓頭春色深[七]:青眼高歌望吾子[八],眼中之人吾老矣[九]!
大曆三年(七六八)正月杜甫自夔出峽,寓居湖北江陵,詩當作於是年春暮。漢樂府有《短歌行》,這是用的舊題。“郎”是對少年的美稱。司直,司法官。《舊唐書》卷四十四《職官誌》:
“大理寺司直六人,從六品上,掌出使推核。”王郎懷才不遇,因作詩慰之,通首皆贈王郎語。按王郎,不知名。杜甫《戲贈友》詩:“元年速已月,官有王司直。馬驚折左臂,渭,折麵如墨。”大概是一個豪俠之士。詩作於寶應元年(七六二),時寓成都草堂。又皇甫冉亦有《送王司直》詩,當係一人。
[一]一起便畫出一個英俊少年。酒酣,半醉。鮑照《行路難》“拔劍擊柱長歎息”,撥劍斫地也是一種憤慨的表現。浦注:“首句莫哀二字,另讀。斫劍而歌,哀情發矣,故勸之莫哀也。”
[二]拔,提拔。抑塞,猶抑鬱,謂有才不得伸展。磊落,光明坦蕩。
[三]二句以大木大魚形容王郎的奇才。豫章,兩種大木。豫亦名枕木,章亦名樟木。跋浪,猶乘浪。滄溟,即碧海。自日動,白日為之動。滄溟開,滄溟為之開。
[四]浦注:“徘徊,即袁歌之態。曰‘脫’曰‘休’,即‘莫哀’意,重言以勸之也。”按句意謂有才如此,終必見用,故曰“且”。
[五]時王郎將西入蜀。諸侯,指蜀中節鎮。得,得共信任。錦水,即錦江,在成都。棹,作動詞用,猶言泛。李白詩:“稽山無貿老,卻棹灑船回。”亦作動詞用。此句有倒裝,順說即“西棹錦水得諸侯”。
[六]趿,音灑,說文:“趿,進足有所擷取也。”《史記:春申君傳》:“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向何門,勉其擇人,勿入凶門。
[七]這句點明送別之地和時。王粲字仲宣,“建安七子”之一,避亂,依劉表於荊州(時荊州治今湖北省襄陽縣),曾作《登樓賦》,後人因稱所登樓為“仲宣樓”。樓所在地,向有襄陽、當陽和江陵三種不同說法。郭知達《九家集注杜詩》卷十引趙次公雲:“樓,指言荊州。王粲字仲宣,自來劑,嚐登樓作賦,今直以荊州樓為帥宣樓,祖出梁元帝詩’朝出屠羊縣,夕返仲宜樓(按詩題為《出江陵縣還》)。蓋以仲宣一世名人,故得以名之。猶之天子之天祿閣,可謂之子雲閣。”(按所據為謝靈運詩:“既笑沮溺苦,又哂子雲閣。”)按趙說甚是。仲宣樓,杜詩屢用,如:“戎馬相逢更何日,春風回首仲宣樓。”(《將赴荊南寄別李劍州弟》)又“此時同一醉,應在仲宣樓”(《舍弟觀歸藍田迎新婦示兩篇》)。又“天寒出巫峽,醉別仲宣樓”(《夜雨》)。都是借以泛指荊州的。
江陵是否有或應不應有仲宜樓,並沒有什麽關係。
[八]《晉書:阮籍傳》:“籍又能為青白眼。”青眼表示好感,白眼表示蔑視。高歌,猶放歌,即放聲而歌,意在鼓舞對方。吾子,是親密的稱呼,旨玉郎。望是望其能遇知己以施展奇才。
[九]眼中之人,向有兩說:一說指杜甫,一說指王郎。按杜甫《與嚴二郎奉禮別》詩:“別君誰暖眼?將老病纏身。”暖眼二字甚新,意即此所謂眼中之人。據此,則當指王郎,是呼而告之的口氣,應略頓。吾老矣,是說自己已不中用了,要求王郎及時努力,所謂“濟肚宜公等”“飛騰急濟時”。
——盧世《杜詩胥鈔》評此詩雲,“突兀橫絕,跌宕悲涼,日青眼高歌望吾子,待少年人如此肫摯,直是腸熱心清,盛德之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