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隨春風,村村自花柳[一]。田翁逼社日[二],邀我嚐春酒。酒酣誇新尹[三]:“畜眼未見有[四]!”回頭指大男:“渠是弓彎手[五]。名在飛騎籍,長番歲時久[六]。前日放營農,辛苦救衰朽[七]。差科死則已,誓不舉家走[八]!今年大作社[九],拾遺能性否[一〇]?”叫婦開大瓶,盆中為吾取[一]。感此氣揚揚,須知風化首策[一二]。語多雖雜亂,說尹終在口[一三]。朝來偶然出,自卯將及西[一四]。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鄰[一五]?高聲索果栗,欲起時被時[一六]。指揮過無禮,未覺村野醜[一七]。月出遮我留[一八]。仍滇問升鬥[一九]。
這是寶應元年(七六二)在成都草堂所作。從這首詩可以清楚的看出杜甫對勞動人民的熱愛以及勞動人民那種豪爽天真的品質。造,是不期而遇。澱,讀去聲,纏著不放的意思。泥飲,纏著對方喝酒,嚴中丞,嚴武、時為成都尹兼禦史中丞。美中丞,是說田父讚美嚴武,美作動詞用。
[一]屧,草鞋。是說穿著草鞋信步去玩春景。即下文所謂“偶然出”。萬方多難,百憂交集,然而花柳無情,並不隨人事為轉移,自紅自綠,故花柳上用一“自”字。與“天下兵雖滿,春光日自濃”的“自”,含義正同。
[二]逼,逼近。社日有二:春社秋社。這是春社,在春分前後。
[三]酒酣,有幾分酒意的時候。嚴武是去年十二月做的成都尹,新上任,所以說新尹。
[四]畜,同蓄。畜眼,猶老眼。是說長了眼睛從未見過這樣的好官。先極口讚美一句,下說明事實。
[五]指大男,指著他的大兒子對杜甫說。渠,他,弓弩手:是說波徵去當兵。《通典》卷一百四十八:“中軍四千人,內取獻兵二千八百人。戰兵內,彎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
[六]飛騎,軍名,《新唐書:兵誌》:“擇材勇者為番頭,頗習弩射,又有羽休軍、飛騎,亦習弩。”長番,是說得長遠當兵,沒有輪番更換。
[七]放營農,放歸使從事農耕主產。袁朽,即衰老,日翁白謂。這句是倒裝句法。順說即“救衰老辛苦”。[八]二句田翁表示感激,欲以死報。差科,指一切徭役賦稅。
[九]大作社,是說社日要大大的熱鬧一番。
[一〇]杜甫曾作左拾遺,所以田父便這樣稱他一聲。
[一一]叫,是粗聲大氣的叫喊,如果說“喚婦”,便不能寫出田父偽粗豪神氣。浦注:“叫婦二字一讀,如聞其聲。”取字,讀zhou。取,是徽取酒。
[一二]這兩句是杜甫的評斷;也是寫此詩的主旨所在。風化首,是說為政的首要任務在於愛民。田父的意氣揚揚,不避差科,就是因為他的兒子被放回營農。
[一三]因為感激,所以口口聲聲總離不了成都尹。即所謂“美”。
[一四]上午五點到七點為卯時。下午五點到七點為酉時。
[一五]二句說明打擾田父一天還不走,井非為了貪杯,實由盛情難卻。惜,是珍重。人客,故人情尤可珍惜。
[一六]時字作動詞用。是說屢次要起身告辭,屢次被他以手掣時(拖住或摟下)。
[一七]指揮二字,很形象,也很幽默。村野,猶鄙野,相當於現在說的“老粗”。杜甫愛的是真誠,惡的是“機巧”(“所曆厭機巧”),故不覺其為醜。白居易《觀稼詩》:“言動任天真,未覺農人惡。”句意本此。
[一八]遮,遮攔,就是攔住不讓走。
[一九]嗔,嗔怪,就是生氣。田父意在盡醉,所以當社甫最後向到今天喝了多少酒時,他還生氣。意思是說:“酒有的是,你不用問。”極寫田父的真樸慷慨。關於這句,浦起龍有不同的解澤,他說:“向升鬥,舊雲問酒數,吾謂是問生產也。見有此好宮,不須記掛口料,不怕沒飯吃。吾曹今日隻管開懷痛炊耳。”我以為還是指酒說更合情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