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注”哀相國者,哀其誌存王室,明皇始終不能信用,為可惜也。
九齡,韶州曲江人。
相國生南紀①,金璞無留礦②。仙鶴下人間,獨立霜毛整③。矯然江海思④,複與雲路永⑤。寂寞想土階⑥,未遑等箕穎⑦。(首稱其品格不凡。金無留礦,比才堪用世。鶴下人間,比生質超群。既而飛騰雲路,則想致君唐虞,而不遑等於高隱矣。)
①《漢書·百官表》:相國、丞相,皆秦官,高帝初,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國。《唐書》:自上洛南逾江漢,攜武當荊山,至於衡陽,乃東循嶺徼,達東甌,至閩中,是謂南紀。“舊注”“江漢之南皆謂之南紀。”
紀,綱紀也,謂經帶包絡之也。
②郭璞賦:“其下則金礦丹礫。”《說文》:“礦,銅鐵璞石也。”《唐紀》:太宗謂魏征曰:“金在礦,何足貴耶?冶鍛而為器,人乃寶之。”九齡幼聰敏,善屬文,年十三,以書幹廣州刺史王方慶,大嗟賞之曰:“此子必能致遠。”可見其不留於礦也。
③鮑照《舞鶴賦》:“偉胎化之仙禽。”又:“疊霜毛而弄影。”宋之問詩:“粉壁圖仙鶴。”《錢箋》雲:《九齡家傳》:九齡母夢九鶴自天而下,飛集於庭,遂生九齡。
④《北史》:劉歊,矯然出塵,如雲中白鶴。鮑照詩:“空守江海思。”
⑤江總《徐陵墓誌》:“鬱轉雲路。”
⑥《司馬遷傳》:墨者亦上堯舜,言其堂高三尺,土階三等。
⑦《抱樸子》:堯舜在上,箕潁有巢棲之客。
上君白玉堂,倚君金華省①。碣石歲崢嶸②,天池日蛙黽③。退食吟大庭④,何心記榛梗⑤。骨驚畏曩哲,鬒變負人境⑥。雖蒙換蟬冠⑦,右地恧多幸⑧。
敢忘二疏歸⑨,痛迫蘇耽井⑩。紫綬映暮年,(11)荊州謝所領(12)。庚公興不淺(13),黃霸鎮每靜(14)。(此敘其仕進履曆。玉堂金華,切近於君。碣石崢嶸,祿山勢張也。天池蛙黽,林甫恣讒也。退食二句,承蛙黽,言不計私忿;骨驚二句,承碣石,言憂在國事。換蟬冠。為尚書右丞相。恧多幸,言罷政雖慚,而遠害猶幸也。二疏,比其歸養;蘇耽,比其奪情。紫綬,出為荊州長史。庚亮、黃霸,稱其在任政績。)
①江淹《金燈草賦》:“植君玉台,生君椒室。”徐彥伯詩:“巢君碧梧樹,舞君青瑣闈。”君字,皆指君王。“錢箋”《黃圖》:未央宮有金華殿、大玉堂殿。《漢書》:鄭寬中、張禹,朝夕入說《尚書》、《論語》於金華殿中。《黃圖》:玉堂殿,有十二門。《唐書》:九齡擢進士第,拜校書郎,曆中書舍人、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中書侍郎,此由玉堂金華省出入也。
②碣石,範陽地。崢嶸,高大貌。祿山所據。“錢箋”祿山在範陽偏裨入奏,九齡見之曰:“亂幽州者,必此胡雛也。”
③天池,見《莊子》。東方朔《七諫》:“蛙黽遊乎華池。”注:“喻讒佞弄口也。”《爾雅》:黽,形似青蛙而腹大,其鳴甚壯。
④《詩》:“退食自公。”上古有大庭氏,公詩《大庭終返樸》。或引《韓非子》:“議於大庭而後言”,作庭宇解者,非。
⑤郭璞《遊仙詩》:戢翼棲榛梗。榛,小栗,條如荊。梗,病也。《本事詩》:曲江與李林甫同列,林甫疾之若仇。曲江為《海燕》詩以致意,曰:“無心與物竟,鷹隼莫相猜。”亦終退斥。
⑥《別賦》:“心折骨驚。”《通鑒》:安祿山討奚契丹,敗績,張守珪奏請斬之,執送京師。上惜其才,赦之。張九齡曰:“失律喪師,不可不誅,且其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此詩“畏曩哲”指夷甫,“負人境”,恐為後患也。謝脁詩:“誰能鬒不變。”陶潛詩:“結廬在人境。”
⑦《舊唐書》:侍中中書令,加貂蟬佩紫綬。《漢官儀》:武帝大冠加金璫,附蟬為文,貂尾為飾,謂之貂蟬。《本傳》:開元二十二年,九齡為中書令,二十四年,遷尚書右丞相,罷政事。所謂“換蟬冠”也。
⑧沈約詩:“長驅入右地。”《明皇雜錄》:張九齡、裴耀卿,詔為左右仆射,罷參知政事。林甫怒曰:“猶為左右丞相耶?”二人趣就本班。林甫目送之,公卿不覺股栗。《左傳》:羊舌氏曰:“民之多幸。”
⑨《漢書》:疏廣為太子太傅,兄子受為少傅,俱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篤老,皆許之。
⑩《神仙傳》:蘇耽,郴縣人,少孤,養母至孝,忽辭母雲:“受性應仙,當違供養。”母曰:“汝去,使我如何存活?”曰:“明年天下疫疾,庭中井水、簷邊橘樹,可以代養。”至時,病者食橘葉、飲井水而愈。《唐書》:九齡遷工部侍郎,乞歸養,詔不許。及母喪解職,毀不勝哀,有紫芝產坐側,白鳩、白雀巢家樹。是歲,奪哀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固辭,不許。
(11)“朱注”唐製:大都督府長史,從三品,應紫綬。荊州為上都督,故時服紫綬也。中山王《文木賦》:青緺紫綬。
(12)九齡嚐薦周子諒為禦史,子諒劾奏牛仙客,語援識書。帝怒,杖於朝堂,流瀼州道死。九齡坐舉非其人,貶荊州長史。長史之上有都督,是其統領。
(13)《晉書》:庾亮鎮武昌,諸佐吏乘月共登南樓,俄而亮至,諸人將起避之,亮徐曰:“諸君且住,老子於此,興複不淺。”
(14)《曹參傳》:嚴延年之治動,黃次公之治靜。《晉書·謝安傳》:“每鎮以和靜。”
賓客引調同,諷詠在務屏①。詩罷地有餘②,篇終語清省③。一陽發陰管④,淑氣含公鼎⑤。乃知君子心,用才文章境⑥。散帙起翠螭⑦,倚薄巫廬並⑧。
綺麗玄暉擁,箋誄任昉騁⑨。自我一家則,未闕隻字警⑩。千秋滄海南,名係朱鳥影(11)。(此敘其詩才文學。延客詠詩,見風流韻事。地有餘,力厚也。
語清省,詞爽也。“趙注”一陽發管,謂其詩可聽,如黃鍾之律。淑氣含鼎,謂其詩可味,如太羹之和。君子二句,惜其抱濟世之才,退而用心於文章也。
起翠螭,言文瀾激蕩。並巫廬,言才氣高褰。玄暉、任昉,謂詩文兼擅其勝。
“趙注”韶州,在滄海之濱。朱鳥,即南方之宿。當時謂九齡為滄海遺珠,則才名久著南方矣。)
①《舊書》:孟浩然還襄陽,九齡時鎮荊州,署為從事,與之倡和。又雲:九齡雖以直道黜,不戚戚嬰望,惟文史自娛,朝廷許其勝流。“錢箋”中書舍人姚子顏,狀其行曰:“公以風雅之道,興寄為主,一句一詠,莫非興寄。”《顏氏家訓》:“諷詠辭賦。”謝脁詩:“民淳紛務屏。”
②陳沈炯詩:“丁翼陳詩罷。”《莊子》:“其遊刃必有餘地。”
③《文心雕龍》:“士龍思劣,而雅好清省。”
④庾信《玉律表》:“節移陰管,無勞河內之灰;氣動陽鍾,不待金門之竹”
⑤陸機詩:“蕙草饒淑氣。”陳子昂詩:“如何負公鼎。”
⑥《西都賦序》:“大漢之文章,炳焉與三代同風。”
⑦潘嶽誄文:“披帙散書,屢睹遺文。”《楚辭》:“乘玉輿兮駟蒼螭。”
《廣雅》:“龍無角曰螭。”
⑧《江賦》:“巫廬嵬崛而比嶠。”
⑨《詩品》:“小謝工為綺麗歌謠,風人第一。”《南史》:謝玄暉善為詩,任彥升工於筆。
⑩《史記·自序》:以拾遺補闕,成一家之言。陸機謝表:“片言隻字,不關其間。”又《文賦》:“一篇之警策。”
(11)《天官書》:“南宮朱鳥。”《索隱》曰:“南宮赤帝,其精為朱鳥也。”
歸老守故林①,戀闕悄延頸②。波濤良史筆③,蕪絕大庾嶺④。向時禮數隔⑤,製作難上請⑥。再讀徐孺碑⑦,猶思理煙艇。(此敘其家居存歿,而終之以哀吊。趙曰:張公有良史之筆,惜乎其人歿,而蕪絕於嶺外。向時禮數隔絕,己之製作,不能麵質於生前,今讀其徐孺之碑,猶思理艇而往,瞻拜於墓前焉。此章,首尾各八句,中二段各十六句。)
①《漢書》:邴漢,以清行征為京兆尹,遂歸老於鄉裏。王粲詩:“飛鳥翔故林。”
②崔湜詩:“丹心恒戀闕。”《西征賦》:“猶犬馬之戀主,竊托慕於闕庭。”《蕭望之傳》:“天下之士,延頸企踵。”
③班固《答賓戲》:“馳辯如波濤。”《左傳》:董狐,古之良史也。
沈約《郊居賦》:不載於良史之筆。“朱注”《舊書》:九齡遷中書令,嚐監修國史。《唐會要》雲:六典,開元二十八年,九齡所上。
④《恨賦》:“終蕪絕於異域。”《新書》:韶州始興,有大庾嶺新路,開元十七年,詔張九齡開。“鶴注”《南康記》:漢兵擊呂嘉,眾潰,有神將戍是嶺,以其姓庾,因謂之大庾。又以其上多梅而先發,亦曰梅嶺。
⑤《唐書》:九齡封始與縣伯,請還展墓,病卒,年六十八,諡文獻。
公於曲江無交,故有向時禮隔之語。或雲九齡謝官後,朝廷禮隔,製作不得上陳。非也。張公歿後,尚賜諡遣祭,何雲禮數隔耶?任昉《哭範仆射》詩:“平生禮數絕。”
⑥《漢·禮樂誌》:“稍稍製作。”
⑦《後漢書》: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稱南州高士。“錢箋”九齡《徐征君碣》:有唐開元十五年,忝牧茲邦,風流是仰。在懸榻之後,想見其人;有表墓之儀,豈孤此地。
曲江見祿山有反相,欲因失律誅之,明皇不聽,至幸蜀以後,追思其言,遣使祭贈。此事乃一生大節,關於國家治亂興亡,篇中尚略而未詳,其曆敘官階,詳記文翰,頗失輕重之體,劉須溪嚐議及之。楊升庵因補作一篇雲:“相國生南紀,蔚為曲江彥。山接韶音峰,秀鍾重華甸。風雅既葳蕤,聲名鬱蔥倩。登庸伊呂科,敷奏姚宋羨。珠澤隨侯雙,玉林郤詵片。九重集神仙,咫尺生顧盼。陸謝擅緣情,沈範采餘絢。九遷帝獨奇,三台師錫薦。補袞綴宗彝,用藥必瞑眩。防乎貴未然,介焉斷豈見。狐媚蕩主心,狼子紆皇眷。
金鏡倏垢塵,玉奴驚睲。萋斐偃月堂,棄捐秋風扇。鼉動漁陽,虻飛太極箭。朱鸞奔鹹京,青騾乘蜀傳。棧閣雨淋鈴,宛洛飆回縣。蜚雁愁仰霄,昆蹄怯升。噬臍漫天泣,回腸嶺南奠。精已箕尾騎,魂猶螭頭戀。絕線國步危,規瑱忠言踐。青史篆崢嶸、翠瑉藤镺蔓。誰珍徐孺碑,彫蟲但黃絹。”
按:此詩格整辭茂,力摹少陵。玉奴,楊妃小名。睲,目晴大也。東坡詩:“潞州別駕眼如電。”次公注:明皇初為此官,據此,則“睲”當指明皇,驚者不欲令帝見此書也。雖傳謂九齡進《金鏡錄》,為貴妃所毀。睲,音性。
,音限。镺,音襖。左思《吳都賦》:卉木镺蔓。
劉克莊後村曰:村公《八哀》詩,崔德符謂可以表裏《雅》《頌》,中古作者莫及。韓子蒼謂其筆力變化,當與太史公諸讚方駕。惟葉石林謂長篇最難,晉魏以前無過十韻,常使人以意逆誌,初不以敘事傾倒為工。此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固不易之論,至於石林之評累句為長篇者,亦不可不知。
郝敬仲輿曰:《八哀》詩雄富,是傳紀文字之用韻者。文史為詩,自子美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