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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節 洗兵行

  “鶴注”當是乾元二年仲春作。按相州兵潰在三月王申,乃初三日,其作詩時,兵尚未敗也。原注:“收京後作。”“朱注”公《華州試進士策問》雲:“山東之諸將雲合,淇上之捷書日至。”詩蓋作於其時也。

  中興諸將收山東①,捷書夜報清晝同②。河廣傳聞一葦過③,胡危命在破竹中④。隻殘鄴城不日得⑤,獨任朔方無限功⑥。京師皆騎汗血馬⑦,回紇餧肉蒲蕩宮⑧。已喜皇威清海岱⑨,常思仙仗過崆峒⑩。三年笛裏關山月(11),萬國兵前草木風(12)。(此聞河北捷音,而料王師之必克。鄴城之師軍無統製,故欲獨任子儀,以收戰功。又恐肅宗還京,漸生逸豫,故欲其念起事艱難,而思將士之勤苦。下四句,有規諷意。《杜臆》:軍士從征,已經三載,曰三年笛裏,悲之也。會兵鄴城,如風卷葉,曰萬國兵前,喜之也。)

  ①《後漢・明帝紀》:“先帝受命中興。”《東觀漢記》:“上會諸將。”“趙注”山東,河北也,安祿山反,先陷河北諸郡。至二京已收,慶緒奔於河北。

  ②《梁武帝集》:“奇謀間出,捷書日至。”《續博物誌》:露布,捷書之別名,以帛書揭竿。夜與晝同,見捷音可信。

  ③《詩》:“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④《杜預傳》:“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迎刃而解。”

  ⑤隻殘,但餘也。《通鑒》:乾元元年十月,郭子儀自杏園渡河,東至獲嘉,破安太清。太清走保衛州,子儀進圍之,遣使告捷。魯靈自陽武濟,季光琛、崔光遠自酸棗濟,與李嗣業皆會子儀於衛州,慶緒悉舉鄴中之眾七萬來救,子儀複大破之,獲其弟慶和,殺之,遂拔衛州。《舊唐書》:相州,屬河北道。武德元年,以魏郡置相州。天寶元年,改為鄴郡。乾元二年,改為鄴城。《通鑒》:慶緒走,子儀等追之至鄴。許叔冀、董秦、王思禮及河東兵馬使薛兼訓,皆引後繼至。慶緒收餘兵,拒戰於愁思岡,又敗慶緒。慶緒乃入城固守,子儀等圍之。

  ⑥《邠誌》:邠州始鎮靈州,謂之朔方軍。《舊唐書》:祿山反,以郭子儀為靈武太守,充朔方節度使。自陳濤斜之敗,帝惟倚朔方軍為根本。

  ⑦《公羊傳》:“京師者,天子之居也。京,大也。師,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稱之。”漢章帝詔:宛馬,血從前髆上小孔中出。武帝《天馬歌》“沾赤汗”,今親見其然。

  ⑧《漢・張耳傳》:“如以肉餧虎,何益?”《匈奴傳》:元帝元壽二年,單於來朝,舍之上林苑蒲蕩宮。《通鑒》:是年八月,回紇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將驍騎三千,助討安慶緒,上命朔方左武鋒使仆固懷恩領之。汗血馬、葡萄宮,當指此事。

  ⑨《魏誌》:陳琳曰:“將軍總皇威,握兵要。”《西征賦》:“耀皇威而講武事。”《禹貢》,“海岱惟青州。”海岱與燕薊接壤。

  ⑩沈約詩,“遊扮舉仙仗。”《括地誌》:笄頭山,一名崆峒山,在原州平涼縣西百裏。“朱注”肅宗自馬嵬,經彭原、平涼至靈武,合兵興複,道必由崆峒。及南回也,亦自原州入,則崆峒乃鑾輿往來之地。

  (11)《樂府解題》:“《關山月》,傷離別也。”周王褒詩:“無複漢地關山月,惟有漠北冀城雲。”

  (12)《晉・載記》:苻堅與苻融登城而望王師,見部陣齊整,將士精銳,又北望八公山,草木皆類人形,風聲鶴唳,疑以為兵。

  成王功大心轉小①,郭相謀深古來少②。司徒清鑒懸明鏡③,尚書氣與秋天遝④。二三豪俊為時出⑤,整頓乾坤濟時了⑥。東走無複憶鱸魚⑦,南飛覺有安巢鳥⑧。青春複隨冠冕入⑨,紫禁正耐煙花繞⑩。鶴駕通宵風輦備(11),雞鳴問寢龍樓曉(12),(此言命將得人,而喜玉業之方興。成王,廣平王俶也。郭相,子儀也。司徒,李光弼也。尚書,王思禮也。東走句,見士慶彈冠。南飛句,見民蒙安宅。青春、紫禁,朝儀如故。鶴駕、雞鳴,帝修子職也。)

  ①《唐書》:至德二載十二月,廣平王俶進爵楚王。乾元元年二月,徙封成王。劉晝《慎言篇》:楚莊王功立而心懼,晉文公戰勝而絕憂,非憎榮而惡勝,乃功大而心小,居安而念危也。

  ②《魏誌・賈詡傳》:“策謀深長。”

  ③《抱樸子》:“運清鑒於玄漠之域。”又《隋書》:薛道衡每稱高構有清鑒。《世說》:何點嚐目陸慧曉心如明鏡。

  ④《鹽鐵論》:“義高於秋天。”公《哀思禮》詩“爽氣春淅瀝”,與尚書氣爽語合。

  ⑤《鶡冠》:“德萬人者謂之俊,德千人者謂之豪。”《史記》:沛公時時問邑中豪俊。

  ⑥《史記》:蒯通曰:“今範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易》:“乾坤定矣。”晉武帝《告上帝文》:“撥亂濟時。”

  ⑦《史記・酈生傳》:“齊王引兵東走。”《世說》:張翰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蓴羹鱸魚,遂命駕東歸。

  ⑧魏武帝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古詩:“越鳥巢南枝。”⑨《楚辭》:“青春受謝。”《風俗通》:黃帝始製冠冕。

  ⑩天子之宮紫微,故謂宮中謂紫禁。謝莊哀誄:“收華紫禁。”王融詩:“煙花雜如霧。”

  (11)赤城謝省曰:鶴駕,東宮所乘。鳳輦,天子所禦。言鶴駕通宵,備鳳輦以迎上皇;雞鳴報曉,趨龍樓以伸問寢也。《漢宮闕疏》:白鶴宮,太子所居。《藝文類聚》:太子晉乘白鶴仙去,故後世稱太子之駕曰鶴駕,禁曰鶴禁。《通典》:隋太子左右監門率,唐垂拱中改為鶴禁衛。《唐書・儀衛誌》,輦有七,一曰大鳳輦。隋煬帝詩:“翠霞承鳳輦。”

  (12)《文王世子》:雞初鳴,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禦者曰:“今日安否?何如?”《漢書》:成帝為太子,初居桂宮,嚐急召太子,出龍樓門,不敢絕馳道。張晏曰:門樓上有銅龍,若白鶴飛廉之為名也。《雍錄》:桂官南麵有龍樓門。《博議》:史:肅宗即位,下製曰:“複宗廟於函錐,迎上皇於巴蜀,導鸞輿而反正,朝寢門以問安,朕願畢矣。”公詩正用詔中語。

  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①。汝等豈知蒙帝力②,時來不得誇身強③。關中既留蕭丞相④,幕下複用張子房⑤。張公一生江海客⑥,身長九尺須眉蒼⑦。征起適遇風雲會⑧,扶顛始知籌策良⑨。青袍白馬更何有⑩,後漢今周喜再昌。(此歎扈從者濫恩,望宰相得人以致太平。《杜臆》:當時封爵太濫,甚至以官賞功給空名告身,凡應募者,一切皆金紫,公故傷之。其稱張鎬有扶顛籌策語,人或疑之。考史,至德二年四月,罷房琯而相鎬,至次年二月,因論史思明不可假威權,又論許叔冀臨難必變,上不喜。且不事中要,故罷相。已而思明果反,叔冀果降賊,其料事之審如此。至兩京收複,俱在鎬相時,孰非宰相之功耶?夢弼注:青袍白馬,言思明、慶緒可平。後漢今周,以漢光、周宣比肅宗也。)

  ①《漢書・傳讚》:“攀龍附鳳,並乘天衢。雲起龍驤。化為侯王。”《吳誌・魯肅傳》:“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

  ②《晉書・苟勳傳》:“汝等亦當宦達人間。”《前漢・張耳傳》:“秋毫皆帝力也。”

  ③陶潛詩:“時來苟冥合。”

  ④《漢書》:蕭何發關中老弱未傅者悉詣軍。《史記・蕭何傳》:漢王引兵東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使給軍食。“朱注”蕭丞相未知何指。蔡夢弼謂杜鴻漸。考《唐書》,肅宗按軍平涼,鴻漸建朔方興複之謀,且錄軍資器械儲廥上之。肅宗喜曰,“靈武,吾之關中,卿乃吾蕭何也。”舊注雲,“京師既平,以蕭華留守,故比之蕭何。”《錢箋》雲:房琯自蜀奉冊留相肅宗,故比之蕭相。兩說互異,當從朱注為正。

  ⑤《戰國策》:“樂羊坐於幕下。”《漢・高帝紀》:運籌帷幄中,決勝千裏外,子房功也。“朱注”張子房謂張鎬。至德二載五月,琯罷相,以鎬代之。

  ⑥《舊唐書》:張鎬風儀魁岸,廓落有大誌,好談王伯大略,自褐衣拜左拾遺。玄宗幸蜀,徒步扈從,玄宗遣赴行在,至鳳翔,奏議多有弘益,拜諫儀大夫。尋代房琯力相,《隱逸傳》:“放情江海。”《說苑》:孔子猶江海也。

  ⑦《後漢・文苑傳》:趙壹身長九尺、美須豪眉。

  ⑧《雲台二十八將論》:“鹹能感會風雲。”王粲詩:“遭遇風雲會,托身鸞鳳間。”

  ⑨徐陵詩:“力弱不扶顛。”《老子》:“善計不用籌策。”

  ⑩《南史・侯景傳》:先是大同中童謠曰,”青絲白馬壽陽來。”景渦陽之敗,求錦,朝廷給以青布,悉用為袍。采色尚青。景乘白馬,青絲為轡,欲以應謠。庾子山《哀江南賦》:“桀黠構扇,憑陵畿甸。青袍如草,白馬如練。”

  寸地尺天皆入貢①,奇祥異瑞爭來送②。不知何國致白環③,複道諸山得銀甕④。隱士休歌紫芝曲⑤,詞人解撰清河頌⑥。田家望望惜雨幹⑦,布穀處處催春種⑧。淇上健兒歸莫懶⑨,城南思婦愁多夢⑩。安得壯士挽天河(11),淨洗甲兵長不用(12)。(末記禎符迭見,欲及時收功,以慰民心也。“張遠注”前六,頌其已然。後六,禱其將然。此章四段,各十二句。)

  ①“鶴注”寸地尺天,用《黃庭經》寸田尺宅語。顏延之詩:“亙地稱皇、罄天作主。”

  ②班固《典引》:“窮祥極瑞者,皆來坰牧。”

  ③《竹書紀年》:帝舜九年,西王母來朝,獻白環玉玦。

  ④《瑞應圖》:“王者宴不及醉,刑罰中,則銀甕出焉。”《孝經援神契》:“神靈滋液,有銀甕,不汲自滿。”

  ⑤《莊子》:“古之所謂隱士者。”“錢箋”肅宗即位,泌謁見於靈武,調護玄、肅父子之間,為張良娣、李輔國所惡。及上皇東行有日,泌求去不已,乃聽歸衡山。公以四皓擬泌,蓋惜其有羽翼之功而飄然隱去也。紫芝,見本卷。

  ⑥《昭明文選序》:“詞人才子。”“趙注”是歲七月,嵐州合關河黃河三十裏清如冰,蓋收京之祥,此實事也。《南史》:宋元嘉中,河濟俱清,當時以為瑞。鮑照作《河清頌》,其序甚工。

  ⑦楊惲《報孫會宗書》:“田家作苦。”按史:乾元二年春旱,故有田家望雨之句。王僧孺詩:“思君不得見,望望獨長嗟。”

  ⑧《爾雅》:“鳲鳩鴶鵴。”注:“今之布穀也。江東人呼為獲穀。”

  《禽經》:“鳴鳩、戴勝,布穀也。農事方起,此鳥飛於桑間,雲五穀可布種也。”鍾憲詩:“處處春雲生。”《吳越春秋》:“計磶曰:“春種八穀。”

  ⑨“朱注”淇水,在衛地衛州,與相州相鄰。淇上健兒,指圍鄴之兵。城南,謂長安城南。《詩》:“送我乎淇之上矣。”古樂府:“健兒須快馬。”《杜臆》:健兒莫懶,速其成功也。思婦愁夢,從《東山》詩“婦歎於室”來,以思家之至情動之也。

  ⑩曹植詩:“借問女何居,乃在城南端。”王徽詩:“思婦臨高台。”(11)李尤歌:“安得壯士翻日車。”

  (12)《六韜》:武王問太公:“雨輜重至軫,何也?”曰:“洗甲兵也。”

  《說苑》:武王伐紂,風霽而乘以大雨。散宜生曰:“此非妖與?”王曰:“非也,天洗兵也。”

  朱鶴齡曰:中興大業,全在將相得人。前曰“獨任朔方無限功”,中曰“幕下複用張子房”,此是一詩眼目。使當時能專任子儀,終用張鎬,則洗兵不用,旦夕可期,而惜乎肅宗非其人也。王荊公選杜工部詩,以此詩壓卷,其大指不過如此。若玄、肅父子之間,公爾時不應遂加譏切也。

  沈壽民曰:兩京克複,上皇還宮,臣子爾時當若何歡忭。乃逆探移仗之舉,遽出誹刺之詞,子美胸中不應峭刻若此。

  王嗣奭曰:此詩四轉韻,一韻十二句,句兼排律,自成一體。而筆力矯健,詞氣老蒼,喜躍之意,浮動筆墨間。

  唐汝詢曰:《洗兵馬》一篇,有典有則,雄渾闊大,足稱唐雅。識者詳味,當不在《老將行》下。

  蔡絛曰:“作詩者陶冶物情,體會光景,必貴乎自得。蓋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強致也。譬之秦武陽,氣蓋全燕,見春王則戰栗失色。淮南王安,好為神仙,褐帝猶輕其舉止。此豈由素習哉?予謂少陵、太白,當險阻艱難,流離困躓,意欲卑而語未嚐不高。至於羅隱、貫休輩,得意偏霸,誇雄逞奇,語欲高而意未嚐不卑。乃知天稟自然,有不能易也。

  吳江潘耒曰:《洗兵馬》一詩,乃初聞恢複之報,不勝欣喜而作,寧有暗含譏刺之理?上皇初歸,肅宗束失子道,豈得預探後事以責之?詩人以忠厚為本,少陵一飯不忘君,即貶謫後,終其身無一言怨懟,而錢氏乃謂其立朝之時,即多隱刺之語,何浮薄至是。噫!此其所以為牧齋歟?又曰:天子之孝,在乎安國家、保宗社。明皇既失天下,肅宗起兵朔方,收複兩京,再造唐室,其孝亦大矣。晚節牽於婦寺,省覲闊疏,子道誠有未盡。若謂其猜忌上皇,並忌其父之臣,有意剪鋤,則深文矣,移宮倉卒,上皇不樂,容或有之。幾為兵鬼之言,出自《力士傳》稗官片語,乃據以實肅宗之罪,至比之商臣、楊廣,論人當若是耶?房琯雖負重名,而鮮實效,喪師辱國,門客受賕,罷相亦不為過。子美論救,固是為國惜賢,雖蒙推問,旋即放免。逾年乃謫官,不知坐何事。今言其坐琯黨,亦臆度之辭耳。子美大節,在自撥賊中歸行在,不在救房琯也。錢氏直欲以此為杜一生氣節,欲推高杜,則極讚房,因極讚房,遂痛貶帝。明末黨人,多依傍一二大老,脫失路,輒言坐某人故牽連貶謫,怨誹其君,無所不至,此自門戶習氣。杜公心事,如青天白日,安有是哉!以此推之,牧齋而秉史筆,三百年人物,枉抑必多。絳雲一炬,有自來矣。

  §§第8章 杜甫全集卷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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