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協
by蘇月
貓協是愛貓者協會的簡稱(Cat Lover Association)，簡稱CLA。這名起的頗有些附庸風雅的意思，誰讓如今大夥都時興搞些個什麽協會呢，愛咬文嚼字的湊在一起叫作家協會，喜歡鑽牛角尖的鬧個科學家協會，愛蹦噠的搞個體協，愛釣魚的還有釣魚者協會，那俺部門這些愛貓者成立個貓協也就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了。
知道有貓協這回事還是從部門秘書蘇珊那兒聽說的。這個綠眼睛紅頭發的女孩很活躍，在公司裏是老資格了。當時我剛到那個公司不久，有天她跑過來，看到我用自家貓咪照片做成的screen saver，表示非常喜歡。我這人聽到人家誇讚自己的貓咪總是比自己受到表揚還幸福，於是喜滋滋地跟她聊起來。才知蘇珊也是個愛貓者，她家裏就養了一隻三歲的小黑貓，男的，活潑可愛，據說超級聰明，還知道晚上幫她關上房門。從她那裏，我知道了部門裏還有好幾個同事家也養貓。蘇珊向他們介紹我時總是特地加上一句：這位新來的蘇月也是咱貓協的。這樣，貓就成了溝通大家的紐帶。很快地，我熟悉了新的環境，而跟這幾個人的關係則更加密切些。
每天大概在下午2點半到3點半，大家都陸續放下手頭的工作，伸個懶腰打個哈欠，走到休息室去喝咖啡了。這時貓協成員們也紛紛出動，端著杯咖啡湊到一起，或交流養貓心得，或傳看自家貓咪的新照，或講述最新的貓咪逸事。久而久之，貓協成員之間的家庭生活也自然而然地相互了解得多一些。
部門裏有個Sr. Scientist叫西蒙，50歲多歲了，人長得高大魁梧，加上那一臉的絡腮胡子，給人以很tough的感覺。一開始我跟他說話還有些忐忑不安，但很快就發現這擔心是多餘的。西蒙也是我們貓協的，其實他說話時聲音非常很溫和，他的為人也有著非常soft的一麵。十年前他的前妻跟著情人拂袖而去，丟下他和三個女兒。他就一個人帶著女兒們生活，供到她們大學畢業。現在女兒們都有了自己的家，他也做了爺爺。
老婆離去後，西蒙曾談過幾個女朋友，但據說一論及婚嫁，問題就出現了。對西蒙來說，前妻的陰影固然是個很大的因素，而更重要的，是他與三個女兒的感情深厚，他難以將自己的生活與女兒們的生活分割開來。他周末都要給女兒們義務帶孩子，小女兒畢業後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又結婚生了孩子，生活拮據。西蒙就盤算著讓她的一家搬回來與自己同住。他這些做法讓幾位與他約會的女人望而卻步，大概是怕自己嫁過來後遇到新形勢下的新問題，跟著這位拎不清爽的西蒙不好解決吧。
總之，西蒙沒有再婚。他從大女兒家領來了三隻貓，他以三個女兒的名字為貓們命名。這幾年來，他就與自己的貓們住在那空蕩蕩的大房子裏。他的貓們也對他十分依戀，他下班回到家，三隻貓便爭先恐後地跑到門口嬌聲叫著夾道歡迎。他看電視時，貓們便跳上他的肚皮嬉鬧，令他感到其樂融融。晚上睡覺的時候，貓們在他的枕頭邊上一邊一個，枕頭上方還橫臥著一個，花冠般環繞著他的腦袋。有時他半夜醒來，睜開眼睛便能看到貓眼炯炯，從四麵八方無限深情地注視著他，也能感覺到貓兒們吹在他腦袋上那微細的氣息。這會令他感到十分溫馨，重新安然睡去。
那年感恩節前夕，西蒙告訴我們說他的前妻又離了婚，並從佛羅裏達打來電話說要到他家來過節。我順口問他是否還會考慮與前妻破鏡重圓呢？他想也沒想地就說，那不可能！我希望她過得好，但過去了的不會再回來了。I care about her, but I don’t love her any more! 他說話的時候眼裏流露出一種幽幽的傷感，讓人聯想起當初他那顆貓兒般敏感的心也許曾經無情地受過傷害，這痛楚也許一直深深地隱藏在他那孤寂的心中。感恩節後貓協聚會時大家問起他的節日，他隻淡淡地說，節過得很好。他準備了許多食物，女兒們都帶著家人前來參加晚宴，他的前妻過完節就走了，那些貓們似乎也並不歡迎她。
時間長了，我發現象西蒙這類人在貓協中有不少。一般說來，貓協的成員大都符合以下條件：
1， 家中養貓一隻以上。那個僅擁有一隻兔子的同事想加入就不得批準。
2， 家中有孩子一個以下。主要是孩子多了就沒那個閑心了。
3， 愛貓成癖，視貓為己出。比方俺自己有好吃的絕對是讓貓先品嚐的。
4， 工作不能太忙。換句話說，官不能太大，這樣可以保證按時參加貓協活動。分管我們的VP家裏據說也有貓，但因為他不能跟我們聚會，所以不能加入 (其實可能人家壓根就沒想加入) 。
5，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貓協成員多有一顆溫柔善良的心，脆弱而敏感，並且極易受到感動。
記得有天中午我在網上找了篇描寫一隻老貓一生經曆的紀實文學[Mr. Cat]，情節生動而曲折。直看得我自己熱淚盈眶，又email給各貓協成員深入學習。結果當天下午這篇[Mr. Cat] 將貓協的討論會推向了高潮，各位成員都紅著眼圈踴躍發言，暢談那老貓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感歎老貓有這般主人，此生足矣！
討論得正熱烈時，一個頭兒端著咖啡湊過來，挨個看看大家的眼睛，疑惑地問：你們，沒事兒吧？當得知我們討論的內容時，他不解地又問：我想知道，你們到底怎麽個喜歡貓法？是把它當成孩子，還是。。。？
我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解釋。其實，愛貓是一種複雜而細膩的情感，隻能意會不能言傳。當你看著貓咪那嬌巧乖稚的小模樣時，當你將他/她抱在自己懷裏時，當你的手指撫摸到貓兒那柔滑輕軟的毛皮時，當你俯下頭去，深深地嗅著他/她身上那溫熱香暖的氣味時，你的心會輕輕地在喜悅中顫栗，漸漸地在溫柔中融化，慢慢地在幸福中沉沒。而這種感覺，哪裏是一個不養貓的人能夠懂得的呢？至於愛貓者能愛到何種程度，我們教會牧師講道時打過一個令人叫絕的比方。這位牧師也是個愛貓者，他說上帝看著我們的時候心中的那種愛和喜悅就象我們看著自己的貓咪。不知道別人如何，反正我一聽到這個比喻，就豁然開朗，頓時領悟到上帝愛我們有多深了。而我們正象上帝愛人類那般愛著我們的貓，你說我們是怎麽個愛法！
不管人家是否理解，我們依然持之以恒地將對貓的熱愛融匯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每日充實並快樂著。貓協成員都有早起的好習慣，因為貓咪一般都在早上四五點鍾準時把我們喚醒，所以上班從不遲到。貓協成員工作效率也比較高，因為一到班上大家都抓緊時間工作，以騰出時間參加下午的貓協座談。養貓對我們家庭幸福和身體健康的好處更是毋庸質疑的，每天晚飯後，當我們懷抱著打著幸福的呼嚕的貓咪一同看電視的時候，那是何等的relax！公司裏患憂鬱症失眠症的不少，而我們貓協成員卻沒有一個染上，大大提高了公司的勞動生產率。
更絕妙的是在談朋友的時候，貓協成員還常以對方愛貓與否作為選擇標準之一。蘇珊那時還沒結婚，屁股後麵跟著好幾個追求者，輪番跑來給她獻花，以至於那段時間她桌上的鮮花泛濫成災，不得不定期分送給我們。
情人節那天，公司裏突然來了兩位長發紳士，頭戴禮帽，身著戲裝，點名要蘇珊出來。還說他們是受蘇珊的一位男朋友湯尼的派譴，前來為蘇珊獻歌的。蘇珊無奈，隻得出麵，那兩個家夥就在公司的前廳裏麵對著她和一大群圍觀同事，一個彈吉它一個唱情歌，足足熱鬧了一個小時。直看得公司裏的已婚女同事們個個悔得腸子發青，說當初不該那麽輕而易舉地就答應老公的求婚，否則也許能象蘇珊這樣享受一下被人如此追求的幸福。而蘇珊則如貓兒般高貴地站在那裏，忽閃著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綠色的眼睛隻笑不語，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感動。直到那歌者唱罷之後向她敬獻出一個金紅色彩紙包裝的大盒子，打開一看是一隻極精致的貓咪擺件，蘇珊這才嫣然一笑，紅唇微啟道了聲“謝謝” ，即而掉轉身，攜著禮物翩然離去。
蘇珊與湯尼訂婚後，我們調侃她說，一定是這獻歌使得她在混亂的角逐中明辨優劣選中了湯尼，從而結束了那場鮮花爭奪大戰的。蘇珊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是看中了那個貓咪的擺件啦。還有，她隨即狡詰地擠了一下那雙綠眼睛，補充道：湯尼也愛貓呢。
可惜好景不長，不久就發生了9.11事件。打那時起，公司的前景開始黯淡起來。不久，公司就lay off了一批員工，我們部門也走了好幾個，其中包括貓協的三位成員。喬治是第一個離開這個城市的，因為他很快就在北卡找到了新工作。他是個單身漢，有一個女朋友和兩隻女貓，據說那兩隻貓都十分嫉妒他的女友，每次她前來拜訪都對她惡聲怪叫，還幾次咬壞她的手提包，甚至在她的高跟皮鞋裏撒過尿。喬治失去工作後，女朋友便與他分手，而那兩隻貓咪卻忠貞不渝地跟著他。他帶著兩隻貓兒一同去了北卡，開始了新的生活。簡是個嬌小精致的女人，40多了，離異數年，有一個八歲的女兒和一隻九歲的貓。她在家中拿著失業救濟金瀟灑地閑散了將近一年，在這期間一直跟我們保持聯係，還不時在上網找工作之餘發些好玩的貓圖片與我們分享。後來，她在同時接到的幾個offer中選擇了做一家大學動物房的manager ，在新的工作中充分發揮著她對動物的愛心和養動物的特長。有一次我曾在紐約和新澤西地區的Woman Scientist的聚會上與她再次相遇，她比以前更漂亮了。那晚她穿著一身淺色套裝，栗色的頭發在燈光下閃亮，舉止言談中處處流露出一種貓兒般的慵散閑逸。會上人家發言時，我倆就湊在一起，低低地交換著自己貓兒的近況，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蘇珊也是那次被裁掉的，記得她當時紅著眼圈跟我們大家擁抱道別，可沒過多久就帶著她的小黑貓嫁給了那個有錢而又愛貓的老公湯尼。結婚時給許多人發了請帖，貓協的成員一個也沒拉下，可惜當時我因外出度假沒能參加。別說，還真是挺想念她的。
一下子失去了好幾位成員，從此貓協元氣大傷。剩下的人也兔死狐悲，心境淒涼。大家隻是在休息時互相傳遞郵件，或者三兩個人蹩進cubicle裏如地下黨接頭般進行私下簡單交流。一直到半年以後我去了另一家公司，貓協再也沒有象從前那麽熱鬧過。
說來離開那家公司已有好幾年時間了，可是那段難忘的時光卻很深的留在我的記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