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蔣雨融演講爭議:草根謾罵精英的“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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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底,哈佛大學中國留學生蔣雨融在畢業典禮上的演講,在中文互聯網上引發巨大爭議。而且,無論是中國體製和現狀的支持者,還是反對派,都有不少對她的激烈批評甚至謾罵。就她所演講的關於多元文化、包容和同情弱勢、生活故事等,不少人批評其“虛偽”、“白左”、“不接地氣”等,有人說她粉飾西方,有人又說她不願意揭示中國的苦難,還有的反感她的女權主義和同情有色人種的立場,並質疑她“有特權”及其家庭背景。蔣雨融在接受采訪時調侃說“她既被當成中國特務,又被當成美國特務”。



   而蔣雨融的演講,也正值美國特朗普政府對哈佛采取一係列“製裁”、包括禁招國際生事件爆發時。而哈佛大學的精英主義、左傾進步、多元化國際化等,也正在這時遭到特朗普政府及其支持者、美國右翼草根的猛烈攻擊。而這部分反對哈佛的美國人對哈佛的攻擊內容,同樣包括斥責哈佛“虛偽”、“不接地氣”,以及批評哈佛的女權和少數族裔包容政策。

   幾乎同一時間,或者準確說是當今共同的國際人文氣候下,哈佛大學及其學生遭到許多美國人和中國人的猛烈攻擊,並不是偶然的。這反映了無論中國還是美國,以及其他許多國家,以及各國各群體之間,尤其草根與精英之間,嚴重的撕裂、仇恨、對立。

   換做以前,筆者可能隻是將之作為狹隘的民粹主義、國際對立下撕裂的案例,加以批評性評判。但筆者結合自身許多經曆,又做些不同角度、自我代入多種迥異身份,加以共情和再思考,就得出一些新的感知和看法。尤其是,對於那些謾罵蔣雨融、批判哈佛的美中民眾們,有了更多“同情之理解”。

  蔣雨融的演講,是有道理的、符合進步潮流的,感情也八成是真摯的。但問題是,她所講的這些,乃至她的學業研究和工作,並不能顯著、及時、有效的惠及於中國平民大眾。即便她和與她相似的人真的做了一些實事,也是杯水車薪、遠水不解近渴的,更是無法彌合她及精英們與普羅大眾階級差別、身份地位和物質所得的巨大差距的。

   對於每天忙碌討生活、麵對巨大生存壓力、手停則口停(不勞動就沒錢沒飯吃)、時常遭遇不公和欺淩的中下層百姓,以及階層固化下充滿無力感、在底層絕望的“混日子”的人,在哈佛講台上“高高在上”、與他們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的蔣雨融,她的演講聽起來越美好,越讓這些草根大眾感到刺痛。草根大眾發覺蔣的這些美妙言論與他們接觸現實的嚴重不符、落差極大,各種關懷並不真的到位,於是視之為虛偽、做作,進而憤怒和謾罵。

   草根大眾與蔣雨融和其他精英生活的階層圈子,隻有出賣勞動力和服務的交易,而沒有基於善意和平等的交集,反而充滿有形無形的隔膜,也沒有從哈佛和蔣雨融那裏得到直接的實惠。蔣雨融演講中描述的那些和諧圓滿故事、萬裏之外別人的喜怒哀樂,離自己太遙遠,身處貧乏與醜陋的環境中充滿痛苦,對精英者編織的那種美好世界,自然不信任和嘲弄的。草根大眾、平民百姓早已被生活壓力和日常痛苦折磨的身心俱疲,也無心無力去思考那些更複雜的道理和情感,但卻直觀感受到社會不公、與精英的階級分野。

  蔣雨融和其他名校精英們,大多數並不是壞人,乃至很多是人品和行為良好的好人,並做過一些公益性的善事。但蔣雨融們的“好”和“善”,都是相當有限的,是建立在本就嚴重不平等的社會階層差距前提上的,再善良親和也與大眾有著難以破除的隔膜。而且即便蔣雨融和其他精英做過一些善事、關心到一部分群體,但就草根個體而言,總有一些人沒有得到關心幫助,看到他者被關心在意,自己被忽視,怨憤更甚。雖然蔣雨融們能力有限,本就難以麵麵俱到幫助弱者、拯救世界,可草根們的怨憤也並非無端而生。許多不平等,都不是上流階層做點善事就可彌補的。

   更何況,無論哈佛還是其他中外名校,還有大量虛偽的、“精致利己主義”的精英。他們看起來光鮮亮麗、談吐優雅,講起大道理頭頭是道,但實則自私自利、漠視人民、充滿優越感。許多精英從事公益NGO、人權事業,但也隻是作為一份普通職業例行公事、為履曆“鍍金”,作為獲益手段、晉升階梯,而並無真正關懷弱勢之心,也沒做多少實事難事。這樣的精英名流,筆者個人就遇到過若幹名。而筆者相信,其他許多平民和弱勢群體,也必然接觸過許多類似的精英,也有更多直觀的刺痛感受。

   這些真實而普遍、卻又被主流媒體和精英主導的社會所忽視的現實,正是草根大眾對精英怨憤的重要原因。許多人對美好而得體演講的蔣雨融“無來由”的攻擊,實則有著深刻的現實根源和階級動機。

  而近幾年中國經濟下行、貧富差距拉大、改革停滯,“內卷(激烈殘酷而無意義甚至負價值的相互競爭)”愈演愈烈。每個人都為自身利益不惜損害他人利益,每個單位和集體為自身團體訴求不惜從公共利益那裏“挖牆腳”和自保。這就意味著人與人的衝突大於合作、矛盾大於團結、怨恨大於友愛,結果必然是社會撕裂、人際對立、相互不信任和仇視。

  蔣雨融的演講雖然正是在宣揚彌合分歧、增強人與人的理解、促進社會包容,可演講內容與現實存在極大落差,蔣雨融及各路精英似乎也並沒有有力的去改變不公正的社會、解決草根大眾尤其弱勢群體急迫要解決的問題,而是空話、套話,還像假話。各國尤其中國草根聽過了太多精英的謊言,美好的畫餅、口惠而實不至的許諾,條件反射的厭惡這些。況且蔣雨融並非底層出身,她雖然講了一些弱勢群體的苦難和訴求,卻未必真切的“說到點子上”,並不能設身處地理解底層的絕望感,難免令人覺得虛偽做作。

  而且,對於已經撕裂對立的中國社會各群體與個體,已經沉浸在“與人鬥其樂無窮”的互害心態和惡性循環中,對於旁觀者、既得利益者“站著說話不腰疼”式的勸導人與人相互理解、團結的說辭,同樣條件反射的反感。

   由於中國缺乏通暢的公民發聲渠道、公共議題溝通方式,許多不滿無法表達、問題不能解決,積鬱的怨憤越來越多,並容易以非正常形式爆發。而蔣雨融的演講內容、個人身份背景(包括真實的和謠傳的),正符合草根厭惡的對象特點。於是,不滿現實的人們把蔣雨融當成靶子,借機發泄他們對精英的厭惡,以及更廣泛議題上的不滿和憤恨。

  所以,蔣雨融演講引發草根為主的中國大眾反感和反彈,看似莫名其妙、無理取鬧,實則是情理之中、情有可原的。

  而美國的情況也大同小異。雖然美國是民主社會,有更多組團結社、表達不公、追求平權的條件,但不同國民的貧富差距、價值觀差異、族裔和經曆的差別,也都在撕裂美國,造成許多矛盾。關於美國撕裂問題,筆者已在《美國草根精英撕裂下的哈佛風波》等多篇文章中加以敘述評論,在此不再展開。總之,美國草根也厭惡哈佛及各路精英,也同樣源於身份隔閡、階級矛盾、精英的虛偽、諸多社會不公,以及草根的痛苦、絕望、被排斥。

  而國際上,生活在貧乏而不安定環境中的草根庶民,在野心家鼓動引導下,促成右翼民粹浪潮和極右排外主義的興盛,也讓各國各族群之間越來越多以鄰為壑、新仇舊恨爆發,曾經的“天下一家”團結互助已逐漸遠去。各國草根民粹既反國內精英,也主張對外強硬,同樣是經濟不景氣、社會不公正,醞釀的戾氣所刺激發生。

  中美兩國的國內氣候,和全球範圍的國際氣候,都與蔣雨融所講的那些美好的東西相悖。雖然說,這樣背景下更需要蔣雨融那樣的演講,可若演講的美好與現實落差巨大,缺乏切實有效手段解決後現代社會各種弊端和不公平,哈佛及各路精英與各國草根的階級差距不能真實的彌合,精英對弱者有真實關懷但卻是選擇性的、一部分人被關心另一部分人被忽視,那麽草根、被忽視被踐踏者的怨憤必定滋生和強化,並傳染給更多人,讓世界的動蕩加劇。

   著名思想家魯迅先生就說“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不同身份、立場、觀念、利益訴求的人群與個體,有著根深蒂固的隔閡與對立。現代的全球化和開放社會,試圖營造不分身份、大家一家人的共同體。雖然這曾有一定表麵成效,可幻象多於真實,且是脆弱的。近幾年的世界正更加赤裸裸展現人性之惡和社會結構性不公,以及它的惡果。

  對於這樣的現實,筆者曾經同蔣雨融一樣試圖以動人言辭和精巧構思加以改良、促成有益的變化。可耳聞目睹與親曆許多虛偽矯飾、選擇性的同情、真善美和邏輯被玩弄扭曲,如今的筆者已沒有曾經的信心,而多了更多悲觀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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