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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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交通不怎麽便利的二十世紀,黎湛鐵路大概也隻能算是一條不怎麽起眼的小“動脈”。鐵路在五十年代開通後的頭二十年裏,全線每天也隻是開行了兩對逢站必停的慢車。沿線的革命臣民若想送擔茶葉上北京,還得到鐵路的起點黎塘換趟車哩。

邊陲小站,是這條不起眼的鐵路線上一個同樣不起眼的小火車站,但對於老狗來說,小站可又是他童年記憶中的萬噸巨輪。它曾滿載著老狗那時的夢想,那時的迷茫,那時刻骨銘心的痛楚,那時舍我其誰的狂妄……

老狗何時第一次涉足於小站已經無從查考了,現在隻記得一個繁星滿天的深秋淩晨,姍姍學步的小老狗在父母的拉扯下,睡眼惺忪地鑽進了一列開往小站的綠色長龍。在車輪和鐵軌撞擊聲中,老狗一會兒進入夢鄉,一會兒又戀戀不舍地瞪大眼睛對著窗外的景物過電影。皎潔的月光下,秋收後田野裏留下的一個個稻草墩仿佛都有了生命,宛如童話裏的小精靈。朦朧中,小站到了。

這次旅行之後不久,由太祖自編自導太後領銜主演的文革大戲在神州大地上隆重推出。三兩年欲與火的洗禮,芸芸眾生終於迎來了全國山河一片紅之後的片刻安寧。於是乎,在千裏之外避難的父親母親總算鬆了一口氣,帶著老狗弟兄三人上了開往小站的綠色長龍。傍晚時分,小站到了。還沒有走出車站,一家五口便受到與父母對立派別革命群眾的親切關懷,之後發生的事情在那個時候的中國可是毫無懸念。先是父母免費享受了民營招獄的全套服務,後是父親倒在群眾專政的鐵拳下,成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一偉大論斷一個微不足道的注腳。母親仗著自身頑強的生命力,咬緊牙關挺了過來。

父親走後,小站給老狗帶來的多是失望和無奈。在那裏,老狗曾和兒時的好友歡送其兄長應招進京,去皇城裏陪太祖吐故納新後當紅人家裏的公子千金跑馬吟詩。說實話,看著好友發自內心喜悅,老狗也曾暗暗地期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風風光光地幸福一把。但在太祖熾熱無比的陽光下,這樣的臆想頃刻間便化為不可救藥的黃粱美夢。為此,老狗不知白流了多少寶貴的口水。

年過月過,紫禁城裏終於傳出了太祖駕崩的喜訊,神州大地又再次上演炎黃五千年文明史中的那些陳招俗套。先有小心奕奕的打龍袍,後有還鄉團的吐氣揚眉,停了十來年的科舉也借機跟著重新開張。適時的老狗借著鄉試初開的濁水爬過龍門,以“未冠”的弱齡濫竽充數地混了個功名。一眨眼的功夫,眼前滿目的屁股全都換成了燦爛的笑臉,老狗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變得頭重腳輕,仿佛終日踩在棉花上。之後不久,老狗便把自己的屁股留給身後眾多的笑臉,在小站登上了駛往遠方的綠色長龍。

轉眼間,又有三十來年沒有涉足那個曾在夢中纏繞過老狗不知多少回的邊陲小站了……

 

西元二〇一年十月卅一初稿於英倫九歲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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