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黑的兩塊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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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黑有關兒時的記憶力裏,很少在八月十五吃月餅。那時窮,鄉下人家買月餅是用來作為禮物走親戚用的,等到八月十六早晨大人確定所有親戚都走完,趙黑才有機會吃到期待已久令人垂涎欲滴的月餅。趙黑深深記得連續兩年,都沒能吃到,隻是聞了聞味兒,父親就將用油紙包裝麻繩係好的月餅裝進皮包跨上大梁自行車走親戚去了。每當這時趙黑就在心裏默默祈禱,但願這四塊月餅完好如初順利歸來。在期待中,在默念中,趙黑睡著了。

翌日早晨一醒來,趙黑就迫不及待跳下床,找到飯桌上的皮包,裏麵空空如也,那家親戚也太不客氣了,隻留下兩塊也好,那樣自己還能吃到兩塊,父母從來不吃月餅,都說不好吃,可是在趙黑眼裏,月餅是比水餃、肉包子、油條還要好吃的東西,盡管那三樣也不是經常吃到。趙黑想到這裏望望正在床上打鼾的父親心裏就來氣,一定是爸爸強留給親戚的,人家本來不想留,但是爸爸非得給人留下。這股小小的怨氣在趙黑心裏久久縈繞,他很想去拔爸爸的胡子,讓他在夢中疼醒。

趙黑草草地吃了饅頭喝了玉米粥背起書包去學校,在路上遇見了做月餅生意的趙才,一進八月趙才就趕著驢車去集市上賣月餅。當然,生意並不怎麽好,都說趙才的月餅有陳年黴味,買它月餅的都是為了送人,反正自己不吃。趙才說,今晚我去你家。趙黑冷冷地說,好。趙黑其實並不喜歡他,他賣了這麽多年月餅,從來不舍得送給趙黑半塊。而且趙黑還記得一次父親與趙才聊天,問他剩下這麽多月餅怎麽辦,扔了豈不可惜。趙才說,我將月餅皮扒下來喂豬,將餡上鍋蒸一下,趁熱裝進厚塑料袋,紮好口,沉入到油缸裏等來年撈出來再做月餅。父親很佩服他這保存月餅餡的做法。趙黑嘴裏默默地罵著吝嗇鬼繼續走他的路。

在通往學校的半路上,一位漂亮的阿姨騎著自行車趕來,看到趙黑便停下來,她一邊叫住趙黑,一遍將自行車立在路邊,而路兩邊是被收割後的秋天的曠野。阿姨彎下身來,關切地問趙黑,你是趙用的兒子吧?趙黑點點頭。燙著時髦的頭發的阿姨笑了,說長得真可愛,便將手伸進掛在自行車把手上的皮包,掏出一塊月餅塞到趙黑手裏。這意外的幸福來得如此突然,簡直讓趙黑不知所措,想說感謝的話又支支吾吾一句說不出,隻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打哆嗦。阿姨說,你吃了再去學校,別讓別的同學搶走了。阿姨摸了摸他的頭,騎上自行車,消失在秋天空曠的鄉間土路上。

這真是天上掉月餅的事情,讓趙黑既興奮又羞愧。這樣好的人,我怎麽能咒罵她呢?那是在夏季收麥子的時候,趙黑同母親在麥田裏,母親手揮鐮刀,一個早晨就割了兩畝,正將腰肢伸直想要休息片刻,忽然看到這位今天送給自己月餅的阿姨。她像今天這樣也是騎著自行車路過,趙黑母親臉上馬上現出怒色,對正在玩耍七星瓢蟲的趙黑說,快,你快對著那女人喊,狐狸精,勾人漢子的X子。趙黑知道這不是好話,不想罵,但是一看到母親那變得猙獰的麵容,便弱弱的罵了一聲,這聲音隔著路邊那麽遠,阿姨肯定聽不到。母親聽了,便說沒用的東西。繼續彎下腰來割麥子。

趙黑每吃一口月餅,便覺得這阿姨絕對不是母親說的那種人。阿姨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善良,怎麽可能是狐狸精,勾人漢子的X子呢,趙黑想不明白,但心裏藏著對阿姨的感激。

晚上趙黑都已經上床了,趙才才來敲門,父親趙用把他招呼進。趙才說,這麽晚才來真是打擾了。趙用說哪裏哪裏,坐下咱哥倆喝點熱水抽根煙。趙才感歎月餅生意越來越難做,今年又砸在手裏兩百多塊月餅沒賣出去。趙用想安慰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因為自己除了種地趕大車去窯上為人拉磚,別的什麽都不擅長,隻是不停地給趙才續水遞煙。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將煙圈吐出,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說,我明年不再做月餅生意了,我準備下個月就去南方闖蕩闖蕩,樹挪死人挪活,我不相信我就這麽一直窮困下去。趙用說,你這勇氣讓人佩服。趙才臨走才說,這剩下的月餅,咱村裏二百來戶人家,正好一家一塊,算是給孩子的一點禮物。打著瞌睡的趙黑一聽一家一塊月餅立即精神起來,父親將趙才送了出去,而那塊月餅靜靜地躺在兩人喝水抽煙的茶幾上。

趙黑將這塊月餅放在書包裏,心裏懷著滿滿的溫暖睡去。隻是趙才送的這塊月餅,是那年的最後的一塊月餅,趙黑舍不得吃,一直揣在書包裏,因為趙黑知道,吃了就永遠沒了,直到一星期後,月餅表皮開始發幹發硬,趙黑才決定將它吃下去,那細嚼慢咽的樣子,仿佛嚐盡了月餅的每一絲細微的味道。

趙黑成年後也去了南方去闖蕩,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他總是不遺餘力地幫助來自家鄉的親戚和朋友,每當家人埋怨他過於慷慨時,他心裏總想起小時候的那兩塊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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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克雨 發表評論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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