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叔的花兒

終於找到了個好中文論壇存放自己的作品。。。
打印 (被閱讀 次)

又是一個濕漉漉淅瀝瀝的清晨, 洛杉磯的雨季今年來得比往年遲了有一個多月, 這延遲來臨的雨季, 就讓完全不適應陰雨天的洛城人慌了手腳,這不, 周一一早開車上班出了小區,才發現忘了帶雨傘, 於是立馬掉頭回去拿雨傘。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居然看見左鄰居喬治家門前的草坪上一個人淋著雨在轟隆隆地推著割草機走來走去, 誰呀這是?

自從鄰居喬治今年三月突然重病去世以後, 因為走得倉促沒有留下遺囑, 喬治的房子就陷入了三個親生兒子和妻子帶來的繼女麗塔姐弟仨的爭產官司, 大半年來財產判不下來哪個子女也拿不到, 誰也無法賣,如今在法庭財產據說還得再凍結個大半年。  住在亞特蘭大的喬治小兒子保羅就把鑰匙交給了喬治昔日的老鄰居老友瑞吉夫婦, 瑞吉夫婦早在十多年前已經賣了房子搬去了我們隔壁城市拉古娜莊的老年社區, 享受退休生活了。瑞吉幾個月來平均一周來一次, 幫著收拾一下信件把喬治的屋子通通風, 再替前院草坪澆澆水。

不過, 喬治去世後房子都大半年沒人住了, 門前草坪依然修建得整整齊齊的, 屋前走道邊的大樹落葉, 從來都是被揀得幹幹淨淨, 原來, 這都是對門鄰居的園丁何塞悄悄打理的結果啊!

何塞看見我把車子慢慢靠邊, 於是停下來招呼我:特麗莎早, 對了, 你前幾日不是問我玫瑰剪枝如何過冬嗎? 你即這麽喜歡玫瑰, 不然我把喬治的一盆花兒交給你打理吧, 這邊我是一周來一次打理院子, 來不及澆水的話玫瑰不容易活的。

一盆玫瑰?我心中一動, 然後就看見何塞從後院抱了一盆花花走出來。

莫名地, 我感到有點難受:這果然就是我四年前送給喬治的那盆玫瑰!

說起喬治與我的玫瑰之緣, 這還要追溯到2014年我們剛剛買下這個帶近8000英尺前院後院的房子那時候了, 記得當時好友兼經紀浩雷帶我們來看了兩次房子, 兩次都看見左鄰車庫門前坐了個笑容可鞠的老頭在門口曬太陽, 見人走過就猛一嗓子吆喝:hi, how’s it going!

喬治極健談, 看見我們搬家的那天牽了個寶寶過來打招呼, 於是自告奮勇地從車庫找出個巨大Dolly, 就是一個帶著四個軲轆的運貨的底盤, 跑過來幫手我們搬東西, 老公聽喬治介紹說他都73歲了, 很是過意不去說不用的喬治你看著就行, 喬治擠擠眼說, 你是說我老嗎?我六塊腹肌還剩兩塊好不好!

搬家搬了一整天喬治也指揮著, 幫著搬搬抬抬了一整天, 那天雖然很累, 我倆想到遇上了這麽一個熱心腸的芳鄰, 心裏頓時就熱乎乎起來。

搬進新家沒多久的暑假, 我們全家一起進行了個黃石公園12日自駕遊, 臨走前我特意去交待喬治請他替我們前院的花花們澆澆水, 並幫我們把信件郵件收一收。

黃石公園歸來, 喬治來按門鈴送還我們一堆他代為保管的信件郵包, 說對了, 你後院的大陽傘我幫你收起來了, 前幾天刮了大風, 我看你大傘插在野餐桌上怕被風吹折斷了, 所以過來幫你收起來了!

謝謝!謝謝!老公感慨著:喬治真是個大好人啊!

喬治的確是個愛管閑事的大好人, 而且幾乎每一個路過的遛狗的鄰居, 都像是他的老友一樣被他吆喝著停下來, 兩個人熱熱烈烈地嘮嗑一陣, 少則30分鍾多則一個多小時, 才揮手告別。 經常, 我在廚房煮著咖啡, 就聽見喬治響亮的大嗓門又此起彼伏開聊了, 探頭一瞧哇, 這回居然是輛車子, 喬治眼尖衝著車裏的小子喊著: 亞曆山德拉說你剛考上UCLA了是不是啊? 原來, 是對街鄰居亞曆山德拉的孫子回來了。

小夥子一腳踩住刹車, 膀子伸出車窗來和喬治擊了個掌, 親親熱熱聊了好一陣子才離開。

喬治有點得意地告訴我, 這條街我住了38年了, 養大了六個孩子, 這條街上除了亞曆山德拉住了30年馬克住了25年, 就沒有比我更老的居民了,他們都叫我O街的mayor! 

喬治說, 你右邊隔一家的鄰居安妮夫婦, 是一家墨西哥人有三個孩子, 幾個兒子們小時候經常因為早上快遲到了, 就跑來按喬治的門鈴請喬治開車送他們去學校, 安妮夫婦一個在快餐店打工一個當園丁一早就離開了家根本顧不上管幾個孩子, 於是喬治就幫忙把孩子們開車送去學校, 這一切自然都是免費的。

“不過, 我也不是沒有原則的噢。”喬治說。

原來, 喬治年輕時在海軍陸戰隊服役過, 以上尉軍銜退役, 所以喬治家的幾個孩子, 家教都很嚴格, 喬治對於經常清早背著書包來按門鈴的安妮家的大衛兄弟倆從來沒好臉色, 一邊匆忙開車送小子去學校一邊訓斥:我們當年在軍隊裏的時候, 說清晨四點起床你就得起, 慢了一分鍾也是要軍機處分, 你們這都是第幾次起床起晚了啊? 要是在軍隊裏是會出大問題的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 大衛倆兄弟被嘮叨得, 懶洋洋隨口應著。

喬治不僅以管得寬著名, 也以嘮叨著名, 喬治自己就告訴我, 為了提醒大衛的媽媽安妮好好管教好自己的兒子們, 喬治特意把安妮攔在路邊,滔滔不絕說了一個小時。

喬治來自伊利諾斯, 有著中西部人特有的熱情和淳樸, 他告訴我前幾年安妮這個墨西哥新移民準備宣誓入境的時候, 因為她當時還沒有車子英文又不好, 是喬治跑了兩趟送安妮去洛杉磯市區內帶她辦理入籍公民以及宣誓儀式, 所以安妮這個傳統的墨西哥女人對於喬治是抱著一種對待長輩一樣的尊敬和感激的, 喬治扯著大嗓門在馬路邊耳提麵命她要好好管教自家的小子, 早晨該早起就得早起不得懶散, 不要學壞了, 安妮就點頭如搗蒜地答應著:好好好!

轉眼秋天了, 我家前院請了馬丁的工程隊來裝修院子, 每天早上老公和我準時出門去上班, 我下午回家就看見喬治搬了個椅子過來, 坐在我家前院車道上, 兩眼盯著攤了一片的挖開的前院, 告訴我說:你這磚用得不對。

原來, 喬治從海軍陸戰隊退役後, 就一直在saddleback學區工作, 負責整個學區各個學校的各項工程事項, 一直幹到退休, 所以喬治對於工程施工也算是頗有經驗了, 這方麵老公則是個IT男完全不懂的, 隻見喬治拿著施工圖紙, 同老公指指點點, 對於前院我自己用鉛筆手畫出的S型小涼台表揚了幾句, 還特熱心去自己後院找了一段木頭貢獻出來, 和老公一起把這段木頭鋸短了, 刷上清漆釘在了牆上, 安了6個吊鉤, 掛上了我從garage sale淘來的六個漂亮的陶瓷舀水缸子, 一下子前院就很outstanding了。

喬治還手把手教我去門前人行道邊, 掀開蓋板找到房子的水表, 說你看看這秒針跑的, 就表示你房子裏有漏水呀!

“對了, 為什麽你男人不來操心這些撈什子事兒呢, 要你一個女人來管?!”

說完, 喬治這個東部來的舊式大男人, 徑直跑來我家車庫教訓老公: 這不是該女人操心的活兒, 這是該你男人幹的事兒呀!

老公被教訓得隻好點頭: 啊是的是的。

喬治在這方麵, 很有一點中西部舊式大男人之風, 通常我若是想請教他一點園藝的工作, 或是想借他一件工具啥的, 喬治總是笑著打發我說:去叫你男人過來, 我教他!總之幹院子的活什麽的, 喬治完全不想和我這個女人囉嗦。

喬治管得寬, 還比如 關於門前人行道車道破碎了, 要記得修平噢免得路過的小學的小朋友們走路摔跤什麽的, 他也緊盯著我不放, 直到我找人修好道路為止。

 

我們車庫門前的旗杆,掛了個國旗, 喬治又有意見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跑來提醒我們: 要掛國旗呢按規矩是必須要底部打照射燈的, 你們光掛個國旗底部不安個照射燈的話是不合規矩的, 對國旗不夠尊重的!

哎嗎, 被他嘮叨了一陣子, 老公買了個反射燈來裝上, 這下喬治高興了, 揣了兩麵國旗跑過來, 說這就對了嘛! 我呢經常有以前學區工作的舊同事過來, 送我些學校裏的國旗, 你們以後旗子破了就不用買了, 我有很多的, 都給你們掛!

 

裝修完前院, 冬天開始我家後院也開始動工裝修, 不過這一次我和老公都有點學懶了, 反正每天都有喬治從後院牆頭上探個腦袋過來監工著, 我倆就萬事不用管了呀!

記得有一回老公發消息問我: supervisor 今天上班了嗎?

我立馬跑去後院拍了幾張喬治探著腦袋看著工人們幹活的照片發給他: 當然上班了啊!

逗死了, 可不, 老公和我都笑死了:有了supervisor 喬治監工著, 咱的日子過得太輕鬆了呀!

冬去春來, 搬入新家的第一個五月一日, 我記得特別清楚那一天, 剛剛好送完小A上了學校巴士離開, 一邊準備走回去, 一下就看見了喬治,穿了身淺黃的襯衣戴了頂禮帽, 長褲褲線筆挺, 打扮得如此稀罕的正式這是要去哪啊?

 

喬治看見我走上來忙打著招呼, 說今天五月一日是他太太的生日,他每年的這天都會開車去河邊郡軍人公墓去太太的墓地去探望她的, 這麽早出發是為著早早到達, 趁著露水清涼他好拔一拔墓前的雜草, 清理一下墓碑, 然後坐在墓前陪太太說會兒話, 聊會兒天, 通常呆到下午才會回來的。

“你看, 我園藝鏟子什麽的都帶上了呢!”喬治說。

我聽完, 心中一動, 說: 喬治你等一等, 我有些玫瑰花兒請你帶去給你太太。

說完我趕緊跑回了後院, 話說, 自從我家後院新裝修以後種上了二十多棵粉色, 白色, 黃色,大紅色的玫瑰, 十幾棵梔子花, 兩棵黃果蘭樹,總之都是香噴噴漂亮的花兒們, 我很快操起園藝剪刀剪了一大束各色玫瑰和幾枝白色的梔子花, 插在一個玻璃花瓶裏噴上了營養劑和水, 交給喬治說這一束花花就請帶去給喬治太太吧!希望她喜歡!

喬治滿心歡喜地接過來花瓶,說謝謝你特麗莎, 她最喜歡玫瑰了, 再說, 她反正也沒法兒抱怨嘛!

喬治衝我擠擠眼, 我倆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過了幾天, 我忙忙碌碌地正要出門在車道旁邊見到了喬治, 看來他是一早特意等在我車子旁邊等著和我說話的: “特麗莎, 謝謝你的玫瑰, 我女兒麗塔那天她母親生日也去墓地了, 看到了你送的花兒們, 麗塔說母親最喜歡黃玫瑰了, 這份禮物正合她意!”

 

噢是嗎? 我一高興, 放下包包說, 那你等著, 我風一樣跑回去後院抱出一盆黃玫瑰來, 哪拿著!我把花盆遞給喬治, 說那你就好好養著這盆黃玫瑰吧, 每天澆澆水和它說說話, 你太太會高興的!說完我一溜煙兒開著車跑了, 太忙, 太忙, 沒時間聽嘮叨的喬治說謝謝了。

可不, 喬治扯起大嗓門來, 不拉著你嘮個三十分鍾一個小時的嗑絕對不放你走的呀, 咱們這等忙碌的上班族, 哪有那麽多閑工夫和他聊天啊!

我想, 對喬治這樣一個熱情,外向的鰥夫來說, 家裏老伴已不在了,六個成年的孩子兩個搬回了家鄉亞特蘭大一個在北加州, 隻有一個退休的繼女麗塔住在河邊郡, 大概一兩周來探望他一次。 所以喬治最大的困擾, 其實是孤獨和寂寞吧。

所以喬治每天最喜歡做的, 就是坐在門前的椅子上, 端著個咖啡杯子, 和來來往往路過的, 遛狗的, 開車經過的鄰居們打招呼, 聊天!因為他閑呀!可又是個閑不住的人!

閑不住到了什麽地步呢? 有一天星期天, 清晨我和老公正圍著餐桌吃早餐, 一嘴嚼著口培根呢就看見喬治從窗外的走道走過, 肩上還抗了把人字梯子和電鋸!

噢!我一下猛想起來, 前兩天在後院剪花, 被腦袋伸過牆頭的喬治叫住就聊了兩句, 說打算周末去借他的電鋸子用用, 把後院那棵檸檬樹去頂修剪成橢圓形一下。

沒想到, 喬治記住了, 這不, 站在梯子上幫我鋸檸檬樹來了!

喝喝, 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了那怎麽好意思呢, 趕緊讓老公出去後院去接替了喬治, 把修剪的活兒幹完了。

不過, 從那以後, 喬治也是固定的每隔幾個月就自己跑來我家後院, 搭個梯子操起電鋸把檸檬樹修剪一番, 我們過意不去曾經和他談著要不要付一些錢給他, 喬治擺擺手:付什麽錢呢, 我有的是收入, 以前經常幫著送亞曆山德拉家的孩子們, 安妮家的孩子們上學, 送了這麽多年我都沒收過錢啊!

喬治因為在軍中服役超過了二十年, 退役後拿美國政府的軍人退休金很是不錯, 又終身享有複員軍人的醫療保險,就是什麽都cover, 完全不需要自付費用的那種, 自己又在學區工作到退休, 也有一份公務員的退休金,六個兒女也都成年成家了不需要父親資助, 喬治經濟上是毫不吃力的,因此他把旺盛得不得了的精力, 全花在了四處攬事兒, 幫助別人上麵了。

比如有時候我買了些中國菜回來, 總是送一碟子過去, 可老是看見他的紅色皮卡不在車道上停著,按門鈴也沒有人, 不禁納悶問他: “喬治, 你都退休了的人, 咋還是忙成這樣不在家啊? ”

“我忙啊!“, 喬治歎口氣, 告訴我說, 他需要一周三次帶他的一位軍中同袍去洗腎去, 一早去接了人, 帶去診所洗腎, 一洗就是大半天才能搞完, 這不就一周三天都占上了啊!

啊, 我奇怪起來: 還有這事!他沒有兒女家人的嗎, 怎麽非得靠你呢?

喬治告訴我, 這位同袍甚是可憐, 太太是越南人早已過世, 兩個兒女倒是住的挺近, 可沒一個願意管事的, 說起來洗腎是個一周三次必須固定要做的活兒, 誰接了這活誰不是都被一周三天綁死了嗎? 所以兩個兒女推來推去不願管。

“我要再不管接送他洗腎, 誰來管呢?”喬治歎著氣, 說自己已經兜攬下這事兒兩年了, 不管怎麽說, 我們是軍中同袍, 一起在海外駐軍的時候就相識了。 也許, 就是這份軍中過過命的情誼, 讓喬治感覺他必須義不容辭地站出來, 扛下照顧老弱的軍中同袍的重任吧!

就這樣, 喬治還是每周忙忙碌碌地, 一周三次地帶那位軍中弟兄去洗腎。 又過了一陣子, 每次我看見喬治都記得問候一下他那位洗腎的軍中弟兄, 終於有一天, 喬治告訴我說, 這位洗腎的同袍家人, 終於決定把他們父親送去了住全日製有人照看的老人院。 也許, 是同袍的家人終於良心發現, 覺得不好意思再麻煩一個76歲的老人來替他們盡義務, 照顧起他們的父親了吧?

喬治管完了這樁事, 卸下擔子了吧他總是又有著下一樁事兒接著管, 比如我們的右鄰喬許夫婦是一對三十多歲的白人年輕夫婦, 丈夫會計師太太是護士, 非常俊美標致的一對, 自從和我們前後腳買了我們隔壁的房子之後呢, 就開始了孜孜不倦的大生產運動, 五年裏連續不斷地生了四個娃, 後麵兩個還是雙胞胎!

娃生的這麽多, 房子不夠住了咋辦呢? 喬許一鼓作氣, 決定自己操起電釘槍, 把車庫添加一層insulation改成辦公室, 以便騰出原來做辦公室的那些房間給娃兒們住!

說幹就幹, 喬許這個俊秀的讀書人找上了在學區幹過工程的內行喬治, 兩個人戴著口罩用了好幾個周末, 車庫大門大開, 在車庫牆上貼防寒層,釘隔離板, 乒乒乓乓敲敲打打了快一個月, 終於把喬許的車庫改成了白色木板的辦公室!這下喬許和珍妮佛的一大群娃終於有足夠房間住了!

 

幫忙喬許蓋完車庫辦公室, 喬治有一陣子每天又不見了, 過了一陣碰上他, 他悠悠地說, 我去了拐角那個鄰居吉米那, 幫他蓋工具房呢!真是個閑不下的人呀!

似乎人人都喜歡來找喬治幫忙, 喬治這個O 街市長, 還真不是浪得虛名呢! 比如對街的鄰居馬克, 在後院搭個遊泳池, 馬克快六十歲的人了可還是很handy,  他誰也不雇袖子一撈決定自己幹!

馬克叫來砂石車, 嘭一聲砂石車倒下來一大堆砂石在車道上, 馬克穿過街來叫上喬治, 兩個人一個揮鍬鏟土一個推著手推車, 黑渣黑渣愚公移山, 終於把車道上的砂石都運回馬克的後院去了!

 

 

記得在搬進這個新家的11月第一個複員軍人節, 那一天喬治家門口很熱鬧, 來來回回停了很多輛不同的的車, 喬治的好人緣呀!而我們呢那一天是照常上班。  第二天一早, 在前院送完孩子上學校巴士後我見到了喬治, 喬治一邊澆花, 一見麵就責備我:特麗莎, 昨天來了很多的人探望我, 你看, 我新剪的頭發也是一位女士上門來特意替我理的發, 她是每年的複員軍人節都來給我理發的。 可是你呢, 我在家等了一整天, 也沒有等到你們上門來看望我, 你怎麽能在複員軍人節把我給忘了呢?

 

哎呀真不起! 我忙不迭地道歉, 老公也從車庫裏走出來向喬治道著歉, 說我們從此一定不會再忘記了。應該的呀, 我們應該在這一天和全美國的民眾一起送上我們的感恩, 感謝喬治這樣的複員軍人為國家曾經做出的犧牲, 謝謝每一個軍人曾經為了保衛自由和和平而服務國家!

從此, 每一年五月一日喬治太太生日這天的清晨, 我都會趕在清晨送去一花瓶後院親手剪下的玫瑰花束, 用麻繩綁好, 請喬治帶去河邊郡軍人公墓探望他太太時送給喬治太太。 然後每一年11月的複員軍人節這天, 我都會送一盒蛋糕以及一束鮮花, 按下他的門鈴,迎接喬治驚喜的笑容!

大約是從去年的秋天開始, 喬治有一陣子突然開始變得慢慢消瘦了, 也很少露麵了, 到了年底, 喬治退了休的繼女,當過護士的麗塔搬過來陪喬治住了幾個月, 每天我都看見麗塔的銀色車子停在門口, 有時候麗塔還陪著喬治推著walker出來, 在人行道上慢慢散步, 喬治看見我,依然聲若洪鍾, 調侃著說他自己得了一點小病, 不礙事, 就是孩子們有點大驚小怪了。

還不礙事? 都減重了二十多磅了還是小病?麗塔無奈何看著我搖頭, 當著喬治的麵告訴我說:是淋巴癌。

 

在美國不同於中國, 長輩若是得了癌症之類的話, 從醫生到家屬都是千方百計編謊話瞞著病人的, 美其名曰讓病人免受刺激。 而在美國, 則是極尊重病人的自主權的, 不管是任何病, 病人都是第一知權者, 反而其他家屬, 除非有病人親自寫下的指定知權人, 其他人哪怕是病人的親兄弟姐妹打電話來, 護士也是拒絕告知病人病情的。 醫生及所有醫護人員,也隻和病人自己討論病情和治療方案, 當然, 病人自己有指定一個醫療全權決定者, (medical decision maker), 在病人突然失去知覺意識後, 就由這位醫療全權決定者來和醫療團隊討論,決定治療方案。

 

聽完麗塔一番話, 我看著同是護士同行的麗塔, 一時間百感交集, 看著已經骨瘦如柴的喬治, 我竟不知要對著她和喬治說些什麽才好!

 

眼看著喬治病了好幾個月, 也無法顧及打理自己的前院了, 從一月起, 對門鄰居的園丁何塞就開始自願地為喬治收拾起院子了, 每個月固定來兩次轟隆隆推著割草機割草, 還把車道打掃得幹幹淨淨!

 

三月初, 終於有一個星期六, 麗塔家的前院來了一堆車子, 麗塔一清早來按門鈴, 我揪著心打開門, 原來麗塔來告訴我們:喬治已經進入臨終關懷服務, 不再治療了, 而且水米不進, 估計就這幾天了。 因此喬治的所有兒女, 親戚和表親們都已從全國各地趕過來, 她來借些煮早餐的材料和炊具來招待賓客們。

 

那一天似乎過得特別地長, 到了周日清晨, 這回換了喬治的小兒子保羅來按門鈴, 平靜地通知我們:喬治剛剛已經去世了。 一時間, 似乎是在等待著保羅的通知一樣, 我和老公擁抱著保羅, 終於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喬治的追思會上來了許多人:喬治的親人們, 他的軍中同袍們, 他軍中退役後一直工作到退休的學區的同事們, 我們的鄰居馬克, 喬許, 老鄰居瑞吉夫婦,亞曆山德拉鼻子上掛著氧氣軟管也來了, 以及許許多多我們熟悉的卻叫不上名字的鄰居們, 我們一群一群地排隊到喬治半開的棺木前, 深深地鞠躬, 向這位o 街住了四十三年的O 街 mayor, 我們的最愛管閑事的社區領袖獻上最後的敬意!

 

喬治的追思禮第二部分是由官方的海軍陸戰隊喪葬儀仗隊舉行的, 這是每一個曾經服役於軍隊的美國軍人都自動享有的一項榮譽, 在著名的Taps音樂聲中, 由幾位海軍陸戰隊隊員踩著節奏, 緩慢地把一麵美國國旗折疊起來, 折成一個三角形, 交給了喬治的家人, 同時伴隨的, 是榮譽的來複槍鳴槍致意禮, 以答謝這位George William Stapleton 上尉為國家曾經英勇地服務過多年!

 

一轉眼, 喬治已經走了大半年了, 因為喬治的身體是突然惡化而近乎突然去世的, 所以沒來得及留下遺囑, 結果喬治親生的三個兒子葬禮過後很快就和三個喬治妻子帶來的繼子女產生了矛盾, 開始為遺產而訴訟法庭, 結果, 喬治留下的房子, 大半年來也無法由任何一個子女出售, 隻能空在那裏, 喬治遺留下的紅色皮卡, 也一直停在車道上, 風吹雨打著。

不過很快, 就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 給喬治的皮卡車子罩上了個帆布罩子, 每周來負責澆草坪的瑞吉於是來按門鈴, 說以為是我罩上的。

我說不是我, 不過, 喬治後院的幾棵小樹是我一直修剪著的, 車庫門前的夏威夷花我也一直澆水著, 所以也沒幹死, 還開出來白色帶黃芯子的嬌豔的花朵呢!

鄰居安妮沒能參加上喬治的葬禮, 有一天看見瑞吉和我拎著水壺在喬治的門前澆花聊天她走了過來, 一聽說曾經給予過她那麽多幫助的喬治居然幾個月前都去世了, 安妮和兒子大衛紅了眼圈, 抱著瑞吉和我大哭了起來!

擁有一棵金子般心的喬治叔突然去世了, 他留給所有認識他的朋友,鄰居們的卻是無盡的思念!喬治這位伊利諾斯來的淳樸中西部大叔, 熱情,善良, 是一個典型的永遠想著對別人伸出援手的舊式傳統紳士, 喬治都走了這麽久了, 他空著的房子還被朋友們照顧得好好地, 紅色皮卡車子也被不知名的好心人定期擦得幹幹淨淨一點灰塵也沒有, 他的草坪定期有何塞和瑞吉打理著, 一點雜草都不生長。 他的後院的小樹由我修剪著, 門前的夏威夷花我也固定澆水著。 每周都有幾天, 瑞吉夫婦都過來開一開水龍頭, 開一開房間的空調, 保證房子的每個係統都還良好地運作著。喬治的房子, 至今看上去依然像一個有人住的房子一樣, 外觀整潔美觀, 一點也沒有荒廢棄屋的破敗像。

 

我們所有的朋友,都在約定俗成一樣地打理著喬治的房子, 似乎, 我們就是在用這樣的方式, 寄托著我們對喬治這樣一個精神高貴的人無盡的思念。

 

在雨裏, 我手捧著這盆何塞交給我的, 三年前我因為喬治說太太喜歡而送給喬治的黃玫瑰, 默默地想著:喬治如今已經回歸天家, 和他最愛的喬治太太歡喜地在一起了。蒙蒙細雨中, 看見何塞憨厚笑著的臉, 我已經分不清雨水是何時流淌過我的臉頰了:

“喬治叔, 無論現在你是在世界的哪一個空間, 看見我繼續又把這盆你最愛的黃玫瑰替你養下去, 你一定是很高興的吧? ”

 

注:圖一是George William Stapleton Sr. 軍裝照。

        圖二是我們搬來的第一個五月一日喬治太太生日那天清晨, 喬治手捧著我第一次送他帶去給太太墓地的那一花瓶我後院親手剪下的一把玫瑰花。

karenkn 發表評論於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謝謝菲兒
菲兒天地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思韻如藍' 的評論 : 好文,感動!
lilyzyl 發表評論於
好人! RIP in heaven!
charlie_us 發表評論於
真正的好人。
karenkn 發表評論於
謝謝梅華!回複 '梅華書香' 的評論 :
梅華書香 發表評論於
了不起的你,讚,讚!
karenkn 發表評論於
哎, 太懷念喬治叔了回複 '思韻如藍' 的評論 :
karenkn 發表評論於
年底了,終於完成了這篇很久以來就想寫的文,記念我們在2019年失去的最親愛的鄰居:喬治。斯坦頓上尉
思韻如藍 發表評論於
有情有義的社區鄰居們,喬治叔在天得著安慰了。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