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女兒的婚事(27)不和諧的噪音



題記 :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在異國的天空下掙紮過,迷茫過,失去過,更收獲了的人們。也以此文激勵那些正在掙紮和奮鬥的人們。讓我們共勉!


潔和康在銀行的帳號從一開始就是分的,起初潔不明就裏,以為康這樣做是出於他的自尊心和麵子,一直沒在意。平時買菜或公共用錢處,隻要潔在場,她總是搶著付了。

康剛來美國做博士後時,一年才2萬多一點,現在也不過剛到5萬,七七八八扣下來每個月也就隻剩下兩千多塊,所以除了買大件,如汽車,康自己主動提出分擔一些外,他很少主動拿錢。

這一天,潔打算洗衣服,她照例拿著一個大筐,去收拾康亂丟在房間角落的臭襪子和髒衣服。康這個人很邋遢,衣服口袋裏老是愛塞東西。換衣服時也懶得掏幹淨。有好幾次衣服洗出來,上麵沾滿了白色的碎紙漿,害得潔又刷又擦,比洗還費工夫。潔也不知抱怨過多少次,隻是康把潔的話,全當耳邊風,說多了就急眼。她後來便懶得再說,幹脆把翻檢衣服口袋當成一道手續。潔挺著已經凸出的肚子,彎腰撿起一件領子都磨成牙黃色的白襯衫,手伸進口袋,果然又掖著兩片紙。潔隨手打開瞄了一眼,這不是匯款單嗎?一張是兩千元,一張是三千元,再看看時間前後相隔才不到一周,地址都是康農村家裏的。

潔心裏的火騰得冒起來。她不是心疼錢,想她這樣的人,對錢從來都不斤斤計較,對如何花錢更是沒什麽概念。這跟她成長過程有關,當姑娘時,隻要她稍微流露出一點想要什麽的意思,父母總是千方百計地滿足她。工作掙錢了,潔通常是連工資條帶錢,都一起扔給母親代管。就算是剛來美國,她沒工作,呆在家裏當主婦,被康奚落的那些落魄日子,尚有這些年來母親替她存的那些錢抵擋,再加上第一次出國時父母給的一萬美金,她實際也沒怎麽缺錢。現在,她幸運地找到了工作,扣除七七八八,每月還有4000美元多進帳,再減掉家用最少也能剩下3000多,所以她就更不把錢當回事了。正因如此,她從不過問康的錢去了哪裏,雖然知道他常寄錢回家。康的家鄉在全中國也是出了名的貧困山區,他家生活一直很困難,這潔在婚前就知道了。他家兄弟姐妹多,父母身體又不好。平時寄些錢去貼補也是人之常情。潔從不說破,一方麵是能理解,另一方麵是想給他留麵子。


可是,沒想到這個康居然越來越過分了。短短兩周內,就寄了5000塊。這麽大一筆開銷,比她一個月的薪水還多,也不跟她說一聲。她不由生氣又恐慌,照此下去,這家還是家嗎? 或者說還是他們兩個人的家嗎?

潔滿腔怨氣越聚越多,有一種想象火山一樣爆發的欲望。就在這時,她肚子裏忽然隱隱擰了一下,一種似疼非疼的刺激,直衝到她的前額,她象被潑了盆冷水,發熱的腦子刷地涼下來。她想起自己現在懷孕了,不應該生氣,不然對肚子裏的小寶寶不好。想到這裏,潔噓了一口氣,讓自己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她腦子裏快速浮上一個念頭,她一定要跟康談談,但不跟他吵架。


吃過晚飯,等阿姨走了,潔若無其事,對伏在電腦前的康說:

“我肚子很飽,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好嗎?”

潔是想邊走邊談,又在宜人夜色裏,氣氛或許會輕鬆些。

“你自己去吧? 沒看我這正忙著呢嗎?”

“其實我是有事想和你說。”

“就在這說吧,我又不是沒長耳朵。”

“你父母最近怎樣?”

“挺好的啊。”康依然頭也不回的盯著電腦看。

“真的?”

“你什麽意思啊,盼我家出事怎麽的?”  康有點不高興。

“不是,我看到這個了,不知道怎麽回事。” 潔把兩張匯款單遞給康。

康一瞧就急了,臉紅脖子粗的大聲嚷起來:

”你憑什麽翻我東西? 你們城裏人都這麽卑鄙嗎?”

“你,你這人怎麽這樣無聊。。。”

潔剛想發火,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決定,她撫著凸起的肚子,頓了頓說:

“我給你洗衣服,掏口袋時無意看見的。我是想,這樣的決定,這麽大的一個數目,你或許應該跟我商量一下?最起碼告我一聲吧。我們是一家人對不對? 這是夫妻之間起碼的尊重吧?”

潔的口氣實在誠懇,說得又句句在理,康雖然有些心虛,卻還擺出一付困獸猶鬥,強辭奪理到:

“反正你翻我東西就不對。”

“過去我沒工作時也還沒花過你一分錢,但你天天用話擠兌我,你都忘了? 現在我隻是想知道你的錢去了哪裏這也過份?”

“你讓我怎麽辦? 我家不比你家,有固定收入。年景好還可以勉強過得去,趕上旱澇等自然災禍或家裏有什麽事就抓瞎了。還有他們的醫藥費,弟弟妹妹上學的學費,生活費。另外我家房子都舊的不行了,他們想湊錢蓋個新房子,哪裏都要錢。還有我大弟弟要結婚,女方要嫁妝錢,不給婚就結不成。”

沉默了足足有5分鍾,康才對潔說出這番話來。


“你適當給他們寄些錢去我不反對,但救急不救窮。連你弟弟結婚都要你管,那以後呢?像這樣一個無底洞,什麽時候是個頭啊。長此以往,就是我們傾家蕩產也無濟於事啊,再說你別忘了你女兒也要出生了。”

“所以你就不該買那麽貴的衣服啊, 那可要100美元呢。”康埋怨道。

“你聽聽你說的象不象話,我來美國才買過幾件衣服? 我給自己買件生日禮物都不行? 再說我花過你一分錢沒有? 你這種人真不可理喻。”

“我就寄了,你要怎樣,錢是我自己掙的,隨便怎麽用都可以。這個家我說了算,你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隨你便。”

“你!。”潔再也忍不住了,她氣地渾身哆嗦,話沒說完,就抓起一件外套一個人出去了。

夜風習習,路上零星有幾個人在散步。潔孤零零地,一邊慢慢地往前走,一邊悲哀地感歎。這日子今後怎麽過下去啊。不論什麽事兒,隻要是他父母開了口,康就“哎”一聲全答應下來,甭管合理不合理,辦得到辦不到。理由是,作為兒子,家裏有事兒他不能不管,他不能自己一個在天堂裏快活,讓家人在水深火熱中受罪。這時的潔才終於明白,在康的概念裏,“家”不隻有他和她,還包括康的一家人以及那些能粘上邊的窮親戚。


潔滿腦子都是讓她苦惱的事,一邊還要拚命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太激動,但越是壓抑自己,她就更痛苦。眼淚是情感的心泉,根本不受理智的支配,招呼也不打一下就悄悄地流淌出來,晚風一吹,又讓心寒到徹底。潔用手背狠狠拂了下自己的眼睛,仿佛要把無限酸楚都抹進袖子裏去。她又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到那兒有一個小人兒在陪她,心又軟了下來,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不能隻任著自己的性子來。她記得誰跟她說過,好像是教會的劉姐吧,說母親懷孕時的心情,會影響孩子將來的性格。她可不希望女兒將來象康那樣胡攪蠻纏和為人處世了。


可能是潛意識在作祟,潔不知不覺真就走到在教會認識的,也是做IT的劉姐家門口來 。還沒等她敲門,就聽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一看,隻見劉姐和她丈夫老郭剛巧從外麵散步回來。

“啊,劉姐,你們散步去了?”
“是啊,快進屋。”

“不了,我也剛好路過,沒什麽事。”潔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低著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劉姐看出潔眼睛好像剛哭過,而且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是有什麽事。劉姐就對丈夫說: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們女人還有些私房話要說。”

“好,好,你們聊,潔,再見。” 老郭厚道地笑笑,和潔客氣一下,轉身進屋去了。

劉姐親熱地挽住潔的手臂就往外走。

“遇到什麽難心的事了?如果方便就和我說說。看我能幫你什麽?”

潔猶豫了一下說:
“我,我,嗨,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雖然劉姐是個可以談心的痛快人,潔還是覺得難以啟齒,畢竟是自己家的事。何況美國是個講究隱私的地方。教會人多嘴雜,如果劉姐無意將此說出去,她麵臨的就是一場不大不小的災難了。


“為了你那個老康?” 劉姐直截了當問她。潔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抬起頭認真地說:
“劉姐,我們且不談喜歡不喜歡,但門當戶對真的是婚姻維持下去的基礎啊。”

“哦,怎麽講?”

劉姐一頭霧水,顯然沒全聽懂潔的意思。
潔像是若有所思,低頭不語。

“潔,有話你不妨說出來吧。要是你們家的康,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說實話,他一些不經意的言語和行為也經常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

   聽劉姐這麽說,潔終於忍不住了,開口抱怨起來,而且一說就收不住了:
“是啊,我跟他好像兩個世界的人。比如,我買一件衣服,他就說他爸種一年的莊稼也買不起什麽的。你知道,他這樣念叨就好像我辦了錯事一樣。再有不管什麽菜,吃剩下都非得放到冰箱裏,一個破土豆絲也不例外。他還說‘你不願意吃別吃,我自己吃’。有時候我都覺得他像成心找別扭! 這麽多年了,我早飯都是喝牛奶,吃麵包,可他就是吃不習慣,非得吃稀飯和鹹菜。”

  潔一口氣說出來,覺得舒服多了。劉姐有點詫異。原來潔根本不是平常人們眼裏那個“幸福的小女人”,她聽出潔的口氣裏,充滿了無奈與委屈,不由同情起她來。劉姐稍微沉吟一下,說:

“潔,劉姐比你大,經曆的也多些。今天我給你講些大道理,你別不愛聽啊。 其實我們城裏人在與農村人交往時,都或多或少有一種不自覺的歧視心理。城市身份帶給我們太多的優越感,因為城市本身就代表著很多的資源和利益。這種優越感是城市人在潛移默化中形成的,不是個人所獨有的特性。 我想你和康之間很可能是由於這種無意識的,在自覺和不自覺流露出的歧視中產生的矛盾。”

潔點點頭說:
“說一點都不歧視也不可能,我就是看不慣他不洗手就吃東西,不洗澡就上床,頭發整天亂得和雞窩一樣。但這些我都可以忍,我所不能忍的是他做什麽都不和我講,比如往家裏寄錢,而且是大筆的錢,竟然都不告訴我一聲,他把我當成什麽了,透明的?這不成了家賊了嗎? 他起碼也應該懂得一點對我的尊重吧?”

劉姐看潔說得激動,挽住她的手臂,語重心長開導她 :

“要我說,是你們之間的背景差異太大了,短時間讓雙方適應彼此顯然不可能。幾年的大學生活,哪可能完全改變康從小到大幾十年的生活習慣和價值觀呢? 但既然成了一家,你得有耐心,否則婚姻很難維持下去。”

“我。。”潔又歎了口氣。

“看你剛才眼睛都哭腫了,一定又吵架了吧? 聽劉姐的話,你現在有身孕,更要照顧好自己,想開點,就是不為你自己考慮,還得為孩子著想吧。”

潔點點頭:

“我知道,謝謝劉姐。說出來我心裏就舒服多了。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麽久。”
“客氣什麽,以後有事就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
說完兩人這才互相告辭,各自回家去了。

回到家,康還在電腦前伏著。潔跟他說:“我先去睡了”康頭也不抬,嗯了一聲,什麽也沒問,好像剛才的爭執根本不曾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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