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瑣記之:催生添丁的人頭糧

農村戶口與城市戶口最大的區別是:市民吃商品糧,數量固定、國家保障;農民的口糧數則用一個簡單的公式,從產量折算而來,並由工分糧和人頭糧兩部分組成。收成好時,這兩個部分高些,若是趕上老天爺因故不爽,結果就可想而知了。其實,人頭糧是有上限的,好像是一年270斤,工分糧則不用設限,在那個科技落後、勞動熱情低落的年代,糧食產量就沒高過。這個糧食分配機製給農民帶來的唯有痛苦。

先說“人頭糧”。農民家普遍孩子較多。幽居象牙塔裏的學者,多把中國人口爆炸歸咎於農民兄弟思想陳舊,信奉“養兒防老、多子多福”。其實不確。他們多生孩子的首先要目的是吃那份“人頭糧”。農民說:孩子小時“人頭糧”吃不完,大人可以沾光。所以,一個家庭若幹孩子,兄弟姐妹一年一個者,比比皆是。至於以後,男孩長大、娶媳婦要蓋房子、交彩禮,女孩子長大便宜了別人等等沉重的壓力、負擔與麻煩,都因大人們肚裏沒食心裏慌,而顧不得那許多了。此乃那些年中國人口膨脹的一大原由。
再看“工分糧”。顧名思義是工分與產量之比,計算出來的。看似完全符合“社會主義多勞多得的分配原則”無可非議。不曾想,其公式中,與工分運算的不是糧食的重量,而是雙方的價值。他們先把產量按國家規定的某種標準折合成貨幣值,然後按獲得這個產量的成本,折算工分的貨幣值。播種、管理、收割、倉儲等等投入,一舉稀釋、衝淡了工分所值。生產隊年終“分紅”用這個“錢數”結算“工分糧”和“人頭糧”的幣值,多退少補。結果是,年成好的時候可以退到現金;收成稍差,就會出現分糧越多、欠隊裏的糧款就多的荒唐現象。當然,欠收太多,糧食實在不夠,國家會給返銷糧,我們有幸享受過,不止一年。那是“四等玉米”,就是平時喂牛喂馬的“飼料糧”。而“返銷”也者,欠賬是要還錢的哦。
 
我下鄉的地方離盧溝橋不遠,並非窮山惡水,而是一馬平川,貧困卻是一樣的。社員一看到隊長出去開會,就饞涎欲滴地說:又吃“火勺子”去了!指六分錢二兩糧票一個的白麵火燒,連芝麻都沒有、裏麵一點花椒鹽而已。隊長也抑製不住地得意洋洋。那一帶的農民最向往的美食,是炒雞蛋卷烙餅。家裏來了貴客,條件好一點的社員,才能到供銷社花八分(或一毛)錢買一兩糧票的“排叉”(一種浸透了油的麵點),用擀麵杖碾碎,和在菜裏包餃子饗客。
 
農民的副食狀態也不怎麽樣。我等插隊的地方沒有自留地、隻有宅基地,也稱莊戶田。大的約有一畝,可以種菜。但是我們也隻能吃菜,雖然家家喂雞、養豬。但是,雞屁股是農家的銀行。雞蛋要拿到供銷社去換火柴、油、鹽,炒著吃過把癮之舉,從未與聞。豬連人的殘湯剩飯都吃不到,隻能吃野草豬菜,上膘緩慢,曆經年餘、約至百斤時,也是賣給供銷社,換幾十塊錢,應付全家一年的開銷。貧下中農一年隻有“三節”吃肉:重陽、中秋和春節。所以,連個肥胖症患者都沒見過。我等知青,年紀小、村裏沒有根、不會過日子,生活水平遠在農民之下。此類血淚相和的故事已經汗牛充棟,這裏不贅。隻舉一例:我們是怎麽“改善生活”的。
 
農民沒有資格領糧票,其原理大概是農民自給自足,而且吃的是當年的“新糧”。人之常情:誰家沒有點事呢,也會有要用糧票的不時之需啊。於是,本來免費發放的糧票就成了有價證券,並出現了黑市。這種黑市既不像換像章、換零件那樣一群人、有固定的地方,而是按照傳說中的市價,在田間炕頭隨機進行。這是我等知青改善生活的唯一方式。我們從城裏帶來糧票,以兩毛錢一斤的價格賣給農民。這種機會其實不多。更多的時候是用糧票改善夥食、補充營養:村裏偶爾會有走村過鎮叫賣自製豆腐絲的小販。糧票也能兌換。當然,那是在糧票可以於年內跨月使用之後,才得以享有的江湖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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