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老溫吐了血

後來老溫吐了血，一米九的高挑男人委頓在地，奄奄一息軟倒在阿絮懷裏（約摸23集），平時利嘴尖牙的功夫一發也無，可把阿絮疼壞了，雖然有潔癖，依然拿著袖口給老溫擦去口唇上的血，厥過去之前老溫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這句話就很精妙，大處是抱歉自己是個反社會人員，並據此與阿絮大吵，恐傷了他心，小處則是牢牢記得阿絮厭惡血漬，自己愧疚汙了他衣服。老溫醒來之後咬牙切齒要殺沈慎並報複社會，其時阿絮早已拿出天窗首領的氣勢和四季山莊莊主的架子轟走了沈慎，不愧做過十年高級特別派出人員，不著痕跡地把土財主沈慎連審訊帶套話，但怕引得老溫氣憤，隻是和軟堅定地哄他：“我是不想你手上沾血。等你痊愈了，我和你一起找趙敬報仇。”老溫聽了如同被大人幫忙爭了理的兒童，嘴角馬上不受控製想要上揚，但仍然有些下不來台，假裝不虞，幾個可憐可愛的小表情纖毫畢現：“那你伺候伺候我。”阿絮就再次包容地笑起來，像疼愛一個傷心的兒童一樣疼愛老溫——要知道這世界上連大部分兒童都得不到這樣的情感——如果這不是真正的愛，那什麽才是呢。

此後三人在四季山莊靜待冬至，老溫嘴上說著準備豬肉白菜餡餃子，心有戚戚焉，兩人都曉得接下來有一場惡戰，而成嶺聽來隻道是要包很多餃子。阿絮早細心算了日子，喊老溫去睡覺；老溫屁股很沉，不僅不睡，還表示出了要跟阿絮喝喝酒說說話的意思，阿絮一口回絕，隨後鏡頭便拍老溫鳥悄地穿上一件亮閃閃的漂亮鬥篷，默默出了門，在半山腰林子裏吹簫，腦內反複閃回和阿絮成嶺的快樂時光——此時就已經可以看出此人要決然赴死，讓人動容之餘不禁感到一點好笑，因其死前還要穿上一件華服，可見溫客行愛美之心，亦可見他其實是不想死的——參見阿絮聲嘶力竭的一句反問：“想活下去，有罪嗎？！”而那邊廂阿絮也靜悄悄地出了門，並借助對地形的熟悉抄近道攔住了葉白衣。啊！麥琪的禮物！隻不過這禮物珍貴萬分，乃是雙方的性命。不得不說師兄弟的設定真是妙極，給了阿絮一個光明正大偏袒老溫的機會。

這一夜的阿絮格外美麗堅定（必看一集27集），如水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劍風伴著林風吹動他的衣角——是灰布外袍與藕合雪白的內襯綢紗衣，可見是富貴鄉裏打過滾，類似楊絳寫嬌小姐姚宓，灰布製服裏穿著織錦緞子衫和灰背貉子襖。麵對本劇中代表絕對力量的葉白衣，仍然義無反顧地以卵擊石，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官場十年淬煉出的話術與一身功夫傾囊使出，為的不外乎救下老溫的命。想也知道不可能了，畢竟老溫都無法與葉白衣匹敵，何況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的阿絮，這兩人的過招隻是阿絮被反複打倒在地（曾國藩話術一剛：屢敗屢戰！），一些手段也使不出，白衣劍都被劈手奪去，警告一樣顫動著插在他眼前，他假裝看不懂這警告，又拄著劍搖搖欲墜地要站起來。

 

這一刻發現端倪的溫客行火急火燎地來了，然而你知道這並不是提著錄音機趕來的喬峰，隻是聽聞愛侶危急隻為同來麵對死亡的丹頂鶴。果然葉白衣連程序也不走了，恨不能把老溫抽出二裏地去。掙紮著爬動的阿絮突然就有了力量，急跑兩步想接住他。沒想到葉白衣心狠，用了大力氣，去勢不稍減，反而把阿絮撞得飛起，兩人分兩處倒在地上吐血，葉白衣趕過來便要對老溫趕盡殺絕，其仁慈之處竟是“許你自行了斷”。阿絮咬著牙使力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來護住老溫，而老溫已經紅了眼睛，對邪氣本色不加掩飾地歇斯底裏：“你要殺便殺，我死後必化厲鬼，與這萬惡的人間糾纏到底！”在人生當中已經吃夠了苦的時刻，在某些不想繼續再忍耐下去或者已無法忍耐下去的時刻，總會想要哭、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要破口大罵。現在老溫的這個時刻來到了，一生的悲憤盡在這句話裏，也算另一種形式的視死如歸。葉白衣冷哼一聲準備痛下殺手，阿絮則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擋在老溫身前，台詞擲地有聲：“你不配！”“想活下去，有罪嗎！”類似某些打工人拉的條子，我們要活著我們要吃飯一類，樸實又讓人無法反駁。老溫的表情隨著阿絮的袒護一點點軟下去，一層支撐他怒意的硬殼迅速剝落坍塌，由指天怨地的憤恨變成震驚再變成感動難過，最後愧疚又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好像哭泣的兒童害臊恐慌不願叫人看見。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阿絮卻安之若素，好像老溫藏著掖著不肯坦白身份的事不曾發生：“你要殺便把我師兄弟一起殺了吧。”

 

這場麵就很精妙，因為根據前情我們曉得，阿絮原本隻想著隨死即埋，安安靜靜了此殘生，是老溫讓他轉了主意。老溫救阿絮，是要跟阿絮同生；而阿絮救老溫，是要跟老溫共死。老溫心裏了然，牽住阿絮的手，兩個人閉目待死，劍光照亮這對苦命鴛鴦平靜的臉，似乎隻是小憩。這是無比淒然卻萬分恬靜安詳的時刻，因他二人已嚐到了蜜糖。葉白衣終於動了一點惻隱之心，虛晃一槍憤然離開。劫後餘生！老溫迅速地找回了愧疚感並試探著就隱瞞身份一事向阿絮訕訕道歉，阿絮卻生氣地問他：“要是攔不住呢？”他總是這麽好。不怪罪你，不要你愧疚，隻要你活著，並對你想要悄悄放棄生命一事表示憤怒。老溫畢竟理虧，低頭說：“攔不住隻能讓他把我殺了，總好過他當著你倆的麵。”寧願變成四季山莊半山腰上一具孤零零的枯骨。讓人不由得聯想起二戰電影裏的橋段，被蓋世太保殺害前的父親叮囑孩子閉上眼睛。說著便不好受，羞愧更甚，垂下眼去，配上一臉的傷痕，狗氣加倍。此處我看花絮有點意思，乃是兩個人疼痛疲乏起不來，阿絮便把頭輕輕靠在老溫肩上（想起一句詩，不算好話，有情無力泥人時），老溫愣愣抓住阿絮的細腕子，夜風細細，兩人無語，一時間脈脈此情難訴。正片不知道為何把這段此時無聲勝有聲剪去了。隻跳到阿絮占了上風，反複逗弄他，捏他受傷的臉頰，並又一次賴在地上不起來，像上一回一樣用調笑掩蓋傷痛——疼是真正疼，笑卻也是真心笑。老溫情緒才高起來，也嗔怪著問阿絮：“那你若是攔不住他呢？”阿絮嫣然一笑：“你猜？”兩人便一齊笑起來。此時當有林妹妹os：他果然是我的知己！啊，這美妙的感情，多情總似無情，千言萬語欲說還休。說實話，近年來的部分古裝劇已經讓我忘記了中國古典美這回事，古典醜倒是見識了不少，講三從四德貞潔操守的，生兒子封誥命立牌坊的，嫡庶有別賊的兒子永遠是賊的，甚至包辦婚姻好soulmate是太監的（以上皆無所指，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幾乎要讓我以為前者已經消亡了或壓根兒沒存在過，沒料到在一部耽美電視劇裏又見識到這種久違的感受，欣喜之餘感到一點好笑。老溫攙扶著阿絮，還不忘拾起被打到地上的漂亮鬥篷、白衣劍，就像打架打輸了的兒童撿起書包水壺，兩個人挪步相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