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很好”熱播,重男親女這話題又熱了。看有人評論,不相信現在還有這事,尤其在富裕地區。作為在江南長大的70後,我敢說:江南小地方家庭的重男輕女是嚴重的。
從經濟角度來講,重男親女是一種資源分配策略。在有限資源條件下,資源傾向於兒子,保證家族有男丁繼承,而且曆來男子在中國社會占優勢是明顯的。同樣資源花下去,兒子成功的幾率大,能給父母帶來好處的可能性也大。 但是,即使經濟條件好到能養兒養女一點沒問題的時候,就沒有重男親女了嗎?不是的,當重男親女作為一個現象存在很多代,被風俗化作為傳統後,就不光是經濟原因了。江南富裕地區,禮節麵子在社區裏很重要, 小地方有沒有上海那麽開放,結果就是重男親女可能比其它地方更重。
在80年代的時候,我去參加過一堆表姐表哥的婚禮。當新娘出門的時候,她要穿著舊鞋到門口脫下,新鞋在門外穿上,意思是離家了。走出幾米,她娘家的兄弟就把一盆水在她身後潑出去,意思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以後她就是個親戚,不是自家人了。或者說她自從一生下來是個女兒,就被認為是別人家的人。此後不能在家過年;生了孩子一定要滿月後才能回娘家;在娘家住久了,她奶奶可能會嫌棄她;她的孩子在外婆家哭了,外婆會說:哪個孩子不乖,回自己家去。一句話,兒子永遠是自家人,女兒是親戚外人。做媳婦的,生了兒子麵上有光。生了女兒自我安慰:生兒子是名氣,生女兒事福氣。
生女兒負擔輕,但是大家還是要兒子:名氣比福氣重要啊。
劇裏蘇媽給兒子夾雞腿,女兒沒分的事,我長大的過程中就有,記得一次我媽燒了一大碗帶魚,在桌上就招呼我弟吃,對我視而不見。冬天跟人誇耀兒子去羊肉店怎麽能吃,我才知道他們去吃羊肉這事,我是沒分的,我早上吃泡飯,弟弟隻要嘀咕不要吃,媽媽就給他錢去買包子,我嘀咕了是沒用的。我媽翻出塊爛布,都要說這以後等弟弟家有小孩了做尿布。同樣的事情,弟弟做了討喜,我做了會招來 老媽的“毛栗子”。好吃的不多,我要讓著弟弟,因為“他小“。我考上名牌大學,他人一片祝賀聲中,我媽表情複雜,私下裏責怪我為何沒選有補貼的師範軍醫院校。我那時哪懂啊:學習成績年年第一,就奔著最好的學校去了呀,沒想到費用,而且覺得家裏條件也不差呀。後來呢,我讀很多年書,窮得叮當,那些年,覺得花父母一分錢都有負罪感,又不得不依賴家裏,心理是灰暗的。說是花樣年華,並沒有意氣風發,倒記得經濟不能獨立的無力挫敗感。明玉還能勤工儉學有結餘,我那時最多接個家教,找飯店打工的機會都找不到。 從小被教育:爹媽掙錢不容易,要節約,那真是節約苛刻自己。結果呢,我父母為我弟的工作,房子,結婚,花了很多錢。當我知道他們花出去的數目時,我有種受騙的感覺:原來我們家沒有你們叫嚷的那麽窮喲,那時家庭條件還可以算不錯的了。 接下來,就是幼稚的弟弟敗家的故事。等我出國那年,我家裏已經是欠了一屁股債了,父母還沒固定收入,侄子出生,我媽帶孩子。我決定出國,一半也是為家庭考慮。我在美國讀書期間,從微薄的獎學金裏擠出錢寄給家裏。後來工作了,也是定期給錢。一次我爸說起夏天太熱,弟弟房間有空調,他們沒有,我馬上寄張支票過去,結果他們把錢花到別的地方去了。就是寄了錢也不太平。我爸跟我說他從來沒見過我給的錢,我媽都攢著支援弟弟去了。讓我傷心的是,有一年我寄了少一點,結果他們在電話裏講得很難聽。我一下暴怒了,這麽些年,把錢給個陌生人,都不知會收到多少笑臉和感謝,而父母呢,一再打聽我到底掙多少錢,從來沒一句感謝的話,從來不詢問我的生活有何難處。而弟弟呢,要是花個40人民幣給他們帶個東西,可以讓他們高興一禮拜。等我摔電話了,下次打電話,他們口氣就小心翼翼的,怕說話說得不好得罪我,而根本不會想到我為什麽會生氣。在他們的腦子裏,從來都沒有過女兒應該和兒子一樣的看法。我也想跟母親近一些,生了孩子報喜,告訴他孩子的點滴。我媽來勁了:你弟弟小時候。。。這幾乎是她的口頭語:你弟弟。。。。 我想說:我小時候呢?我小時候交給奶奶帶了,她沒印象吧。
現在很說心理學說要求與原生家庭和解。我人到中年,也認識到要求父母脫離他們的環境不重男輕女是不可能的。什麽是應該的?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應該的。在我媽那裏,兒子孫子永遠是最重要的。但我呢?世界上跟你有關係的人不多的。所以我在她那裏排個第四就不錯了。當年條件艱苦,父母努力工作,給我穿衣吃飯上學,基本的都做了。他們也是辛苦一輩子了。他們對兒子的溺愛,最終還是害了兒子。在我的中學同學裏,姐姐考大學出去事業很好弟弟在家啃老的比比皆是。應該感謝他們對我的忽略,我才像地裏的野草一樣有生機。學會用成人的身份看父母,看到他們的不易和局限,就不會那麽憤慨了。知道人的弱點,在讓自己安全的疆界內還是可以給父母支持關愛的,隻是不要去祈求兒時缺乏的了。明玉要是這樣看,也不會一直鬥誌昂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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