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萊爾說過,現實的生活就像是一家醫院,每個人都疲於更換自己的病床。有人喜歡靠近暖氣片的病床,有人喜歡靠窗。
2022年底,在“走出舒適圈”的自我激勵下,我們仨從南向北,又從北向南,自駕環遊了以色列,約旦,我們落腳一晚的Arad小城離開如今戰火紛飛的加沙不過幾十公裏。那一次的挑戰,從出發開始,航班延誤,行李丟失,峽穀遇險。。。。。。當時的種種折騰,如今回想起來,都成了記憶深處最值得玩味的故事。
2023年底,我對LD說,這次我們再突破一次,跨過地中海,走入非洲吧。
於是,就有了這次北非-突尼斯之旅。
此前,我對突尼斯這個國家了解甚少,在自己的世界曆史知識的積累中,大約隻有三件事情和這個國家關聯在一起:
二戰期間盟軍北非大反攻,是1942年11月從突尼斯開始的;
曾經打的古羅馬軍隊節節敗退的一代戰神漢尼拔,是公元前三世紀的迦太基人,而迦太基城遺址,就位於突尼斯城附近。
2010年的“茉莉花革命”起自突尼斯,它引發了整個伊斯蘭世界的動蕩,進而演變成導致多個政府垮台的“阿拉伯之春”運動。
窮遊網上有關突尼斯的遊記很少,且大多數都是在2019年之前寫的,似乎疫情之後,突尼斯就不曾有過“窮遊人”的蹤影。
打開窮遊錦囊,連突尼斯的介紹都沒有。
打開加拿大旅遊局的網頁,赫然出現的是對於去突尼斯旅行的風險警告。
看到這些,我有些猶豫了。我問LD,這種情況下,我們還去嗎?LD說,旅遊者眼中的世界隻是真實世界的一小部分,不適合旅遊的地方,不代表不適合旅行。
於是,2023年聖誕節,我們仨再次出發。
我們的航班起飛時間是晚上6點半。一年前奔赴中東的時候,多倫多大雪紛飛,航班延誤2小時,然後飛機在華沙中轉的時候,機艙內空調又突然停止工作,為了等待已經回家的機場工程師前來修理,我們不得不憋在擁擠的機艙裏再苦等四小時。
這次出發的那天,多倫多特別溫暖,晴空萬裏,氣溫在零度以上。
我坐在候機室安靜地刷著手機,心裏想著,這次應該如期起飛,不會再有啥幺蛾子了吧。
沒想到,一會兒子嬉皮笑臉地走過來,告訴我,機場告示牌剛剛更新,我們的航班居然又延遲3小時起飛。
詢問之下,登機口的法航空姐說,我們的航班在飛往多倫多的時候,機上有一位孕婦生孩子,現在他們臨時調配了一架飛機過來,但起飛時間隻能往後推了。
等待的那三小時漫長地讓人昏昏欲睡。
晚上將近10點,夜幕下,我們終於登機了。
空中看去,雪後的多倫多像嵌上了水晶,熠熠生輝。
到達巴黎戴高樂機場的時候,轉機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但匆忙當中,我們跟錯了人流,排了大半天,才發覺那是出關的隊伍,再轉回來重新排進轉機的隊伍,等到了登機口,距離飛機起飛隻有不到半個小時了。
這些年,每一次出發,對我來說,都好像做夢一樣。你明明知道要做一場夢,但又無從確認夢裏會展開什麽樣的情節。
這就是旅行的誘惑所在吧,它的魅力不僅包括既定行程和安排,更包括那些事先無法預知的意外,而這些突如其來的意外,每次都讓我在沮喪之餘,內心深處都有一種難言的期待。
下午三點半,我們抵達突尼斯-迦太基國際機場。
突尼斯這個國家的英文名稱是Tunisia-突尼斯亞,它的首都是Tunis-突尼斯,但不知為何,中文語境裏總是用它的首都名指代國家名。為了避免歧義,下文我會用突尼斯指稱國家,突尼斯城指代它的首都。
以前每次去海外自駕,落地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買當地的流量卡(Sim Card),但來突尼斯,卻不需要再為此操心,因為行李傳送帶附近,就有機場人員給遊客免費發放SIM卡,每張卡裏預充了幾百兆的流量。
我們在當地計劃自駕一個多禮拜,這點流量顯然是不夠的,好在機場就有這樣的小亭子供旅客充值。
解決了手機流量問題,第二個需要解決的是當地貨幣問題。以前出門,消費大部分靠信用卡,我們也會事先兌換一些當地貨幣。
突尼斯是一個相對不太發達的國家,消費更多的依賴現金。但臨行前我在多倫多詢問多家銀行和外幣兌換公司,都沒有突尼斯第納爾。好在突尼斯機場有很多窗口,提供兌換服務。
上次中東行,因為事先兌換的以色列謝克爾和約旦第納爾現金太少,最後不得不去當地銀行用信用卡取現金。這次吸取教訓,兌換了一大把現金。好在對方告訴我,將來離開的時候,憑今天的收據,可以把沒用完的第納爾再賣回給他們。
一個第納爾大約相當於0.41加幣。
從租車行辦理好租車手續,走出機場,黃昏降臨。
當晚的酒店坐落在突尼斯城市中心,從機場開過去不過20來分鍾。
但狹窄的街道上停滿了車輛,LD好不容易在街角找到一個空位,把我們租的小白車停了進去,但環顧四周,既沒有停車碼表,也沒有能否停車的標誌。
在租車行取車的時候,我問那兒的工作人員,在他們國家停車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對方回答我,在該停車的地方停車,那麽哪兒是該停車的地方呢,對方詭異的笑笑。
狐疑之下,我們提著行李走進預定的酒店,前台告訴我們,酒店的停車場早已停滿,我們的車停在路口,沒有問題。
摸黑走進酒店隔壁的餐館,在嘈雜的環境下,解決了在突尼斯的第一頓飯。
吃完晚飯,走出餐館,周圍一片破敗景象。街頭三三兩兩遊蕩著貌似醉鬼的人群,他們看見我們這仨東方麵孔的經過,就大呼小叫,甚至向我們扔石子。
這些年,我們仨走過30多個國家,很多朋友都好奇地問我們,在那些陌生國度自助行,我們為什麽從不擔心呢?其實,我一直覺得,在任何地方旅行,危險往往來自引人注目。雖然我一直希望擺脫旅遊的走馬觀花,以旅行者的角度去了解當地,但無論在熱鬧的裏斯本,美麗的安達露西亞,還是嘈雜的巴勒斯坦伯利恒,抑或是雜亂無章的安曼,我們的周圍都有其他旅遊者同行,在不引人矚目之下,我們仨從來沒有不安全的感覺。
但抵達突尼斯的頭一個晚上,走在街頭,環顧四周,我第一次產生了某種不安全感,因為除了我們仨,周圍再無其它外來過客。
初到突尼斯,當地的標價方式也讓我感到困惑。為了準備明天開始的自駕,我們打算去買幾瓶礦泉水,但走入街邊小店,赫然看到一瓶礦泉水的標價竟是700。700第納爾相當於300多加幣,什麽樣的礦泉水要如此昂貴?
後來我才知道突尼斯的貨幣分為紙幣 - 第納爾(dinar)和硬幣 - 米粒姆(millime),1000米粒姆等於1第納爾。當地小超市多用米粒姆的標價方式 - 700 = 0.7第納爾,一大瓶礦泉水,卻不到加幣四毛錢,那是相當的便宜了。
次日早晨,我們在酒店第一次品嚐了突尼斯人的早餐。
和歐美國家相比,突尼斯人的早餐相對比較簡單,從另一方麵來說,也比較健康。
我最喜歡的是drôo,口感接近芝麻糊,由高粱米粉,水,雞蛋製成。
在突尼斯十幾天,我們極少看見胖子,也許和當地人的健康飲食有關係。
走出酒店,晨曦初現,我們名稱 - Hotel Lafayette,兒子說,美國獨立戰爭中幫助美國人對抗英國人的那位法國將軍就叫Lafayette。。
昨天急急忙忙走入吃飯的餐館 - Soprano,竟然和我最喜歡的美劇《The Sopranos》同名。
在陽光的映射下,昨晚破舊的街道似乎也沒有那麽蕭條了,隱約中有那麽一絲法式情調。
開上突尼斯城的通衢大道,我才感受到了這座城市作為首都的大氣。
我們這次結束行程,在加拿大海關被詢問的時候,我們說才從突尼斯旅行回來,當時海關警察居然說,突尼斯又不是旅遊熱點,去那兒幹什麽呢?
是啊,相對於鄰國摩洛哥,突尼斯要默默無聞的多。
突尼斯位於地中海的南岸,麵積約16.2萬平方公裏,人口約1200萬,隔著突尼斯海峽,它和我們四年多前去的西西裏島相望。和西西裏島相似的是,它也曆經了多次人口流動,異族侵略,從而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和曆史。
西西裏島曆經了腓尼基人,希臘人,羅馬人,日耳曼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諾曼人,德意誌人,法蘭西人,西班牙人......
而突尼斯則曆經了柏柏爾人,腓尼基人,羅馬人,汪達爾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西班牙人,奧斯曼帝國,法國人.....
如今的突尼斯,人口的90%是阿拉伯人,但它既是阿拉伯國家的一部分,又不完全是阿拉伯國家的一部分。
地理上,它距離歐洲比距離其他阿拉伯國家還要近,語言上,法語不像黎巴嫩那樣,還局限在精英階層,在突尼斯,雖然官方語言還是阿拉伯語,但法語已經成為當地人的主要語言,看著那些在街上擺攤的穆斯林,操著悅耳動聽地法語在彼此交談,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
左臨撒哈拉沙漠,右臨地中海,突尼斯,這個非洲最北端的國家的自然景觀真有點“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韻味。
來到突尼斯城,我們見到的第一座現代建築, 文化都市 - City of Culture,落成於2018年,是北非最大規模的文化藝術中心。
中心內有劇院,博物館,圖書館,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我們在突尼斯的這十幾天進入的唯一一座現代建築了。
還有一座隻能遠觀,卻無法走進的現代建築,就是這座荒廢的酒店 - Hôtel du Lac。
這座倒金字塔外觀的酒店,由意大利現代粗野主義(Brutalist style)建築大師Raffaele Contigiani設計,1973年建成,但不知何故,2000年關閉後被廢棄。如今在我們這些遊客看來,也算是突尼斯城地平線上難得的現代主義的標誌了。
市中心還有這麽一座小小的東正教教堂,雖然大門緊閉。
雖然今天是我們在突尼斯自駕的頭一天,但不知怎的,我內心深處沒來由地神經開始發緊,這在從前的旅行中不曾出現過。
突城最繁忙的街道 - 布爾吉巴大道(Avenue Habib Bourguiba),號稱是北非的香榭麗謝大道,但卻軍警眾多,如臨大敵,以至於在這兒無論舉起相機還是手機都有些戰戰兢兢。
LD剛剛準備拍攝路旁的這組字母(我愛突尼斯),就遭到荷槍實彈的警察大聲嗬斥,在我們再三解釋,鏡頭隻向著這個方向,絕不亂指,對方才允許我們按下了快門。
記得半年前我們在維爾紐斯市中心閑逛的時候,誤打誤撞遇見了白俄羅斯反對派的遊行隊伍,當時LD拍了好幾張當地電視台采訪的照片,這天,我們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景,但上圖左邊那位卻卻用手比著手槍的樣子,嚴禁LD拍照,好在LD手快,已經按下了快門。
布爾吉巴大街上矗立著十四世紀突尼斯著名的哲學家Ibn Khaldun的塑像,而下麵卻停著一輛架著機槍的裝甲車。
後來查看新聞,我才知道,茉莉花革命十幾年過去,貌似突尼斯又重回老路了,目前的總統凱斯·賽義德(Kais Saied)加大了針對議會成員、前部長、政黨知名領導人、法官、活動家、商人和媒體專業人士的逮捕力度,而這僅僅是因為他們行使了言論自由權。
自從我上次前往以色列,就開始有人對我的旅行嘮叨孔子的那兩句話 - 亂邦不居,危邦不入 ,對我來說,一定的謹慎是必須的,但因噎廢食則大可不必。2022年如果真的“危邦不入”以色列,如今誰還能在短期內再去呢?
駕車離開突尼斯城,一路向東,LD對兒子說,我們先把這個國家兜一圈,然後還會再回到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