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

我本應該喜歡羅馬的。我是自詡愛古的人,小時候的理想之一是當個考古學家,走白道;專家當不成就當個盜墓的,走黑道。西安附近太多古代墓穴,有這樣的念頭也不奇怪吧。慢慢覺出這種想法的不實際。 首先,我怕死人,其次怕黑, 還有幽閉恐懼症,這才放下這個打算。去年提起去歐洲,濤問先去哪裏,我毫不猶豫地說意大利。意大利是世界文化發詳地之一,我很喜歡電影羅馬假日,加上又在電視上看到臨海建在懸崖上的城市,古老而浪漫 - In case you haven't noticed, I'm a sucker for the sea, 在意大利一共待了十一天,三天在威尼斯,一天在路上,一天休整,六天在羅馬。威尼斯的三天每天都有感動,羅馬卻不盡然。最後幾天變成趕任務,這個博物館還沒去,那個教堂還沒去。當一件事能開出一個to do list, 就多少變成了一項work,可是又覺得這不是全部原因。
 
羅馬是個內陸城市,麵積很小,站在St Peter basilica頂上,所有的旅遊點基本上可以看到。在St. Angelo古堡上還有標誌,這是Vatican, 那是coliseum, 那是xxx。內陸城市多幹燥,羅馬也不在例外。那條提伯河,曆史上也許曾經風光過,可現在更象滯重的綠色固體,根本稱不上是水。羅馬還犯了另外一個忌,就是平。除了The Forum有個小花園,也不過一個小山包,對羅馬的平愛莫能助。是初冬天,白天氣溫60來度,算不上寒冷,所以葉子都在,且以綠色為主,可是我對羅馬的樹印象很模糊,唯一記得的是通向我們hotel 路上,地上是有落葉來的,也許是葉子在羅馬的隆重麵前顯得太輕了?
 
羅馬按講是有市中心的,就是那個戰時被美國士兵稱為the wedding cake的白色建築,piazza Venezia,有unknown soldiers monument, 也是目前政府所在地,也不過是個dial about, 交通轉盤,周圍是呈放射形的數條街道,和紐約,三番市的downtown不同。大概是我吧,喜歡有一個人流集散地,互相有間隔的建築群也好,心理上有集中和有所歸屬的感覺。這一點也許學建築風水,或稱建築心理學的人會有更好的解釋。總之,算沒有市中心。古羅馬也許有,每個旅遊點-多為教堂-成為地區中心,各自為營。猜想當地人也許有自己的市中心,是那個火車站嗎? 人氣旺,周圍小店鋪林立,有個mall, 還頗有幾間華人開的小門臉,賣服裝紡織品,溫州生意人的感覺,還是在離開羅馬城的suburb? 威尼斯的市中心是St Marcus square,  雖然地理上不在中間,不過各方麵的人流是在這裏集匯的,又臨海,更添一番景致。
 
羅馬是一部曆史,這個說法對。但也不過是一部曆史。今天的羅馬大概全部任務就是保存好這個曆史。如果一個城市的河流揭示了它的生命力,羅馬的生命力已到暮年。羅馬人的職業有兩類,保存曆史和販賣曆史。兩個職業互相輔助,保存可以令販賣的價錢更好,持續時間更長,販賣的收入投資在保存上。有次等公車時背後就是個古跡,也不知道名字,因為在羅馬,古跡混雜在較新的建築中,處處可見殘垣斷柱,都懶得費力氣圍起來。兩個工作人員正提個小桶,拿塊布,沾沾桶裏,再擦地上由石塊拚出的圖案,可以看得出少了一些石塊,但是這兩個人大概級別不夠拚石塊,隻管擦,擦完了會換一撥人拿著圖來照著拚。The Forum  花園的一部分也攔起來,掛遊客勿入的牌子。那天我們到的早,八點多吧,看到幾個穿大衣的男人手提公文包走進去,我願意相信他們是考古專家,在對花園的一部分進行研究和修複。
 
販賣曆史的就不象保存的這麽難得一見。基本上和我們打交道的羅馬人90%都是參與者。hotel clerks, waiters, 導遊,連教堂裏的神職人員,一旦攔起入口開始賣票,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有個教堂更高杆,神壇前麵裝個電腦控製燈,要投幣到meter裏,燈才打開。我也投了一塊euro, 按meter上的說明,半個euro三分鍾,我的一塊錢應該可以買來6分鍾。可是剛到1分半,燈又熄了,很詫異,神職人員怎麽也象國內計程車司機私自撥表呢?可是又不能打電話投訴 ---- 不知道上帝的電話號碼。不過金色馬賽克鑲滿了的圓頂,燈光打上去,的確很輝煌。靠山吃山,靠著羅馬自然吃定羅馬,可是一個城市如果隻仰仗一種工業,生命力自然有限。由此想到西安,一方麵覺得西安的preservation做的太不專業,另一方麵也慶幸西安至少還在嚐試開發高新技術,沒有在一棵樹上吊死。
 
不過,新鮮血液也許不是羅馬的追求。鋪天蓋地的建築,雕塑,就是羅馬的血液,流淌了三千多年的石頭血液。有諺道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的確如此。曆代居民似乎早達成共識,在這塊不大的土地上紮定根基。從鐵器時代,到青銅時代,到enthucus人,再到古羅馬,文藝複興,再到今天,繁衍生息的腳步走不出方圓二裏,再豐肥再慷慨的土地,幾個millennium的重壓下,大概都會變得冷硬。灰色土地上矗立的石頭,再輝煌也是冷的。The Pantheon是現存最古老最完整的古羅馬風格建築,花崗岩外觀,裏麵的水泥穹頂,屬於中灰;St Peter Basilica的dome雖然被米開朗基羅塗成亮蘭色和金色,襯著羅馬灰色的天空,經過時間的洗刷,也失去了最初的鮮亮。相形之下,反而是The Forum,因為是一個建築群,又加年代久遠,部分已經坍塌,石頭間有紅色土壤顯露出來,加了一筆暖色。被地震,火和時間磨掉堅硬的楞角,石頭的表情也溫暖起來。水泥,石頭,磚造就了羅馬,是羅馬文明的基石,可是這樣堅硬的材料梗在胃裏,卻讓血肉之軀消化不良。
 
古羅馬建築的另一個特點是大,這點要多謝古羅馬人發明了水泥,房子才能造的高大。古羅馬建築的大是需要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到的,因為羅馬的建築是按比例放大,而不象現代摩天大樓,一百多層,每層高度和一個三層樓一樣,門窗尺寸也一樣。St Peter basilica帶陽台的窗看上去比一人高不了多少,但人真的站上去,剛好能從陽台欄杆後露出一顆頭,教堂前的石柱子根基部分就有一人高,也是因為有人在旁邊做比較,否則很難確定。或者說,現代摩天大樓是名模Claudia Schiffer, 高,但頭小,古羅馬建築是姚明,不但高,頭臉也大一個尺寸。初始看到The Pantheon, Coliseum, St Peter's, 心裏跳出來"歎為觀止"這句成語,在St Peter搭電梯上到主體屋頂,再爬了二,三百級台階,上到第二個dome, 雖然有鐵絲網攔住,下麵還是直通到底,人在dome上象依附在巨大球體內壁的螞蟻,如臨深淵,我和濤在這時同時確認自己患有恐高症,僅夠一人通過的地麵還向中間傾斜,手扶著牆壁才敢低頭向下打量,每打量一次都是對自己恐懼極限的挑戰。第一天去The Coliseum, 因為地圖上顯示離酒店不遠,我們就選擇步行,剛拐過一個街口,Coliseum的頂端赫然就在眼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什麽人隨便修了個複製品用來給遊人拍照的,再看看,這不就是嗎? 但是看上去真的不算高大。等到了跟前,看到了整個建築,也還是找不準scale, 直到看到門洞裏靠下半部分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 遠處根本看不到,才驚覺真是大。
 
除了大,就是多,古跡,教堂,噴泉,文物遍布城市各個角落。Vatican museum 簡直是座文物和藝術品的warehouse, 一條長廊兩側擠擠挨挨的擺滿了數千年曆史的雕塑,藝術品,間隔距離之近讓人覺得對藝術品們的不尊重,兩邊又有無數房間,detours, 展覽曆代珍品,除去雕塑,畫作,還有紡織品,曆史文獻,家具,曆史上各國饋贈給教皇的金銀珍寶。如果按人均算,Vatican一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
 
古羅馬本來是崇拜古希臘文明的,公元後基督教的影響越來越大,及至公元三百多年Emperor Constantine 將基督教奉為國教,羅馬正式成為基督教國家,事實上除了The Pantheon, The coliseum, The Forum, St Angelo 是古羅馬建築,其它都是基督教建築,我這個異教徒站在St Peter’s Basilica大堂內,仰望偉大的穹頂,彼得坐過的架的高高的椅子,巨幅油畫;Sistine Chapel 裏鋪天蓋地的Michelangelo的油畫,除了感歎,也有壓抑。感歎是上帝如果真有其事,實在太偉大了,激發了人類自己都不知道擁有的能力,創造了這些並非產於自然,但能和自然比美的龐然大物;壓抑是因為天主教在羅馬是個壓倒一切的聲音,如果不幸是異教徒,會覺得有口難辯。人的聲音再響亮,響亮得過教堂巨型管風琴的聲音嗎? 人再高大,高得過St Peter Basilica嗎? 人再雄辯,辯得過塗滿Sistine Chapel四壁的的巨幅壁畫嗎? 說起Sistine Chapel裏的壁畫,要數Michelangelo’s 創世紀和最後的審判出名,也許是我缺乏曆史的眼光,總覺得它們沒有傳說中的那麽震撼,那麽大師。我們第一次去Vatican, 排了快一個小時的隊,等到進去之後還沒看一會,就被人轟出去了,原來Vatican museum兩點半就關門,根本連Sistine Chapel的門在哪都沒摸到。隔天又去,這回學乖了,一進去,繞過其它館不看,直奔Sistine Chapel, 進入chapel後,發現裏麵遊客擠的滿滿的,因為回音的關係,大家的小聲交談被放大數倍,整個大廳裏一片嗡嗡的人聲,有點象國內的菜市場,保安不得不時時提醒大家小聲些,使用的是那個universal 的 “Sh….” ,不管說什麽母語的都明白。中間的人站著,四壁的坐在石頭台子上,大家全體一個姿勢,就是抬頭四處張望,因為除了地板,五麵都是壁畫。頭頂是創世紀,有著名的上帝和亞當的手指barely touch的那一副,創世紀是米先生年僅24歲時畫的,用色不如"審判”鮮豔,但表達手法是一致的。上帝該有一副什麽樣的麵貌和身材,是個有趣的問題,米先生把上帝塑造成一個有著灰白頭發和一副灰白大胡子的老者,所到之處都有一副絳紅的鬥篷,裹著幾個胖嬰孩模樣的天使飄在背後,上帝身材很健碩,胳膊和大腿上一組組健身房裏才練得出來的肌肉,亞當夏娃赤身裸體是自然的,上帝呢,米先生給他穿了件淡粉色袍子,這一決定很聰明,避免了關於上帝是否該有生殖器官的難題,這要怪聖經,說的太含混,不過在上帝創造亞當那一幅裏,似乎袍子下看得出nipple和肚臍的印跡,忍不住小心眼地想,上帝是偉大的creator, 造人也不過揮揮手,怎麽會需要它們?
 
禮拜堂左麵是Moses的出埃及記,右麵是Jesus Christ的journey, 正麵當然是那副頂天立地的最後的審判。 Michelangelo受教皇的邀請畫這副畫時已經距離他畫創世紀有三十多年了,據說技術更成熟了,對藝術的領悟力更高了,可是在我看來還是那麽兩刷子。Again,我沒有把大師放在曆史的背景下看,也沒有理會audio guide裏精彩的解說,總之,用我的凡人肉眼看去,擋在麵前的是一片湧動著圓球形的肉的藍色畫麵,那些大大小小的球體組成了每個人,包括聖母,耶穌基督的裸露的身體。畫麵中央耶穌的身體采用了亞當的,表達了這是複活後的耶穌,全沒有傳統上耶穌瘦骨伶仃的樣子;隻有聖母是穿著衣服的,事實上聖母在任何藝術表達中向來穿戴整齊,大概因為生了上帝的兒子,所以沒有sin? 但隔著衣服也感覺的到聖母身上圓圓的肌肉組的存在,心裏生出一個猜想,也許選擇裸體是show off Michelangelo對人體結構的了解程度? 畫衣服誰不會,而且多淺薄啊。
 
Audio guide上說Michelangelo選擇裸體是象征原罪,並代表希望,因為肉體帶來原罪,也帶來救贖,然而這些在湛藍的天空中滾動著圓的肉體,對非教徒的我來講,看不出神聖和救贖,卻感到一種輕微的惡心,好像回到集體澡堂,digress一下,肉麻這個詞可能是看了Michelangelo的畫發明出來的。耶穌右邊是得救的,地麵上的人被天使拉著拽著奮力向天空攀登,地下還有死人從墓穴裏爬出來起死回生,有的被天使扯住腰帶,有的抱牢天使的腳,不禁又小心眼作怪道,就算得救贖了,升天堂怎麽也還是這麽費力! 中間一朵雲上一些天使吹響號角為升天的加油打氣,忍不住想,都這個時候了,做什麽cheer leader? 搭把手才是真。基督左邊是被詛咒的,在地麵上的一批已經被惡鬼揪住不放,空中的,有的互相拳腳相加, 有的一臉愁容,還有一個老頭,手提一副人皮,有人說老頭是按照Michelangelo的形像畫的,不知是真是假,不過過去沒有照相機,可以把自己的形像留傳後世的隻有通過畫,畫家也有世俗的一麵,也想自己的形像可保存千秋萬代,所以這種猜測我以為是大有可能的。
 
但總的說來這副畫我不喜歡,升天堂,得救,我更願意相信是一種精神上的體驗, 這樣實實在在的描畫出來,總嫌有不妥之處,這樣的寫實手法也許可以給觀看者送去一個message, 卻無法和觀眾進行emotional的交流, 換句話說,如果我沒有讀過聖經,不會看到右邊的就感到快樂和希望,就想加入他們的行列;看到左邊的就難過,恐懼,(除了地麵上那幾個被惡鬼纏身的 ----醜陋向來比較容易獲得共鳴) 。可是,換了我,會用什麽視覺形式表達“最後的審判”這樣一個主題? 我也說不好。想到魯迅說畫的一部分功能是宣傳,這種宗教內容的畫,大概都可以被歸入宣傳畫一類,既然是宣傳畫,向其索求emotional connection就難免失望吧。
 
比起米的寫實派,我更喜歡在Venice Museum裏看到的Byzantine時期的畫,顏色以紅,金為主,人物被處理成略顯扁平,具裝飾意味,比例也不盡合現實,我不相信這是當時藝術家不了解透視關係,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種美學上的有意識的選擇和嚐試,給人印象也更深;Vatican museum裏的現代畫,也是基督教題材,但顏色,form, 構圖不再隻是工具,而成為表達主體之一。人對顏色,形狀的反應是本能的,動物的,無需借助語言,因此某種程度上比語言更加immediate , 準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看東西不能脫離context, 用印象派,表現派的標準要求米先生實在有失公平。
 
基督教對羅馬的影響至關重大,但今天的羅馬早已經不單純是一個宗教城市,在Spanish Steps 和 Trevi Fountain擠的摩肩接踵的世界各地遊客,坐著的,站著的,看不出他們信仰什麽,也不關心,看到的隻是,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千裏迢迢來到羅馬,就算做不了什麽,在台階上坐坐也是好的,看著遠處夕陽西下,聽著宗宗的流水聲,我無緣無故地覺得和他們比在教堂裏,博物館裏時接近了些。
 
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回頭看看,似乎我對羅馬的印象很是了了,也許是去的季節不對? 我是個很受環境影響的人,11月的天氣,雖不冷,白天已經很短了,太陽的角度斜斜的讓人容易悲秋,夜晚風起時也很有些涼意,多少會影響心情吧? 還有,幾天下來,真是累,在美國習慣了安車當步,忽然回到徒步行走,腳吃不消,回到hotel發現十個腳指頭都壓扁了,很勾起一點自憐。後來幾天,每進一個博物館或教堂,先考慮的不是看什麽,而是考查一下哪裏有可以坐的地方。到這種程度,有點理解德州人了,坐擁德克薩斯州,全世界都沒有看在眼裏,還旅什麽勞什子行? 哪天牧場裏多添頭馬,又過癮,又抵稅,再添台大truck, 時不時烤烤BBQ, 多愜意。對不起,又拿德州佬開涮了。當然這回羅馬之行,並非毫無是處,回到家,漸漸發現羅馬對美國文化的滲透處處可見,電視廣告裏,餐館牆壁上,餐桌上 (Cesar Salad). 診所裏 (Cesarean session), 偶爾看到周傑倫的MTV菊花台,一打眼就看到Venice的St Marc Square, 羅馬的Pantheon。這就好像一個新學會的單詞,不認識它時過眼不見,過耳不聞,一旦認識了,才發現這分明是個常用詞,自己過去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聞罷了。羅馬在西方社會裏也屬於一個常用詞,可惜我學會的比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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