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清平樂”又看了“知否知否”, 對北宋王朝又多了一分感慨, 聯係到鞏義宋陵, 多一分惆悵。--轉載者
宋朝建國之初對是否遷都洛陽曾有過激烈的爭論,不過,力主遷都的宋太祖趙匡胤在同群臣的論戰中落於下風,遷都一事就擱置了下來。
可擱置並不意味著放棄,雖然明麵上不提,私底下趙匡胤還是在暗暗發力。
公元964年,趙匡胤將父親趙弘殷從開封遷葬到了緊鄰洛陽的鞏縣(今鞏義),是為永安陵。十二年後,他站在永安陵的闕樓上,麵朝洛陽,挽弓射出一支羽箭,並指著箭落處告訴眾人,他的陵墓要安在那裏,名字就叫永昌陵。
豈料,當年冬天趙匡胤突然崩逝,遷都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不過,洛陽雖沒能成為宋朝的國都,但有了宣祖(趙弘殷)和太祖的引領,隨後的150多年裏,上千座皇室宗親和王公大臣的墓葬都陸續安頓在了北枕黃河、南望嵩嶽的鞏義。如果不是靖康之變,宋室南遷,整個大宋的皇陵或許會全部在這裏集合。
從宋太祖到宋哲宗以及被追認的宋宣祖,七位皇帝,八座皇陵,散落在鞏義的民居和田野間,像一條時間軸演繹著北宋的幻變,我們鬥膽把神道走成了時光隧道,並一直通向那個備受爭議的朝代。
唐末黃巢起義後,中國大地很快就陷入了“五代十國”的分裂與動亂之中。從朱溫篡唐開始,不到50年的時間裏,中原地區先後出現了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和後周五個政權,連皇帝都換了十幾個,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公元954年,後周的第二位皇帝柴榮橫空出世,並以其超強的個人能力,踐行著“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宏願,大有廓清宇內,一統天下之勢。
隻可惜,柴榮在北伐收取燕雲十六州的途中突染重疾,一病不起。彌留之際,他將統領禁軍的兵權交給了愛將趙匡胤。
959年7月,柴榮病逝,年僅七歲的小皇帝登基。在紛擾亂世,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果然,960年正月初一,邊關急報,說契丹聯合北漢揮師南下,朝廷未辨真偽,急遣趙匡胤率軍北上禦敵。到了初三,主力部隊抵達開封城外四十裏處的陳橋驛,就在這裏,趙匡胤“黃袍加身”,一夜之間,順走了小皇帝的龍椅。
在古代中國,凡開國之君,都要給自己的生父追加個皇帝的頭銜,宋宣祖趙弘殷的廟號就是這麽來的。
趙匡胤做皇帝的時候,趙弘殷已經故去四年了,《宋史》中記載:“宣祖少驍勇,善騎射”,早在後唐時就因軍功成為禁軍將領。後來又曆經後晉、後漢和後周,朝代更迭,皇帝頻換,趙弘殷卻始終能在禁軍中站穩腳跟,可見這位宋宣祖絕非等閑之輩。
但趙弘殷畢竟隻是一個名義上的皇帝,所以他的永安陵無論在規製上還是後人的重視程度都要遜色於其他七座帝陵。
永安陵如今隻有一座不大的陵台尚存,神道和石刻都已不見蹤影。若不是有幾株泡桐做標記,還真不太好辨認。
不過,永安陵西邊不遠處就是顯眼的永昌陵,兩座皇陵之間僅有一條公路和一片麥田相隔。所以隻要找到永昌陵,永安陵的位置也就鎖定了。
雖然永昌陵和永安陵挨得很近,但它們中心軸線之間距離也有600多米,即使趙匡胤天生神力,能把一支羽箭射出五六百米的可能性還是很小,所以宋太祖“一箭定陵”的故事,其實是要打個問號的。
趙匡胤的皇位雖來路不正,但他這個皇帝還算深得民心。
陳橋兵變可以說是中國曆史上最溫柔的軍事政變,趙匡胤以周密的策劃、精湛的演技和嚴明的軍法,幾乎兵不血刃、市不易肆就完成了改朝換代。當他穩住局麵以後,為防止別人複製粘貼這個模式,又用一場筵席“杯酒釋兵權”,讓重兵在握的開國將領們一個個都自願告病還鄉,並得以善終。
這一連串神操作,不僅避免了血腥殺戮,還收攏了後周公卿的支持,大宋政權很快站穩腳跟。
公元962年,宋太祖在太廟中立下一塊誓碑,這塊碑隻能在祭祀和新皇登基時,由皇帝本人啟封並跪瞻默誦,群臣及近侍都不能靠近。靖康之變後,金人擄掠宮禁,太廟洞開,人們才得見此碑。碑上有誓詞三行:其一“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於獄中賜盡,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連坐支屬”;其二“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其三“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jí]之”。
雖然近代史學家對太祖誓碑是否存在一直爭論不休,但宋朝對文人士大夫的寬容與倚重卻是不爭的事實。
兩宋時期,文臣的地位一直都在武將之上,“右文抑武”“文以靖國”也是宋朝的長期國策。此舉雖造就了社會的繁榮和文化的鼎盛,卻也埋下了國防軟弱的致命隱患。
《宋史·太祖本紀》中說,趙匡胤“容貌雄偉,器度豁如”,從他當政後的一係列舉措中看,此言不虛。
除此之外,從小在軍中長大的趙匡胤還是一位武林高手,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這樣的活太祖也幹過,據說百拳之母“太祖長拳”就是這位大宋開國皇帝留給我們的遺產。
趙匡胤時期,宋朝的軍事實力並不弱,皇帝英勇神武,將領能征善戰,所以宋軍能用短短十二年時間將南方根深葉茂的割據政權一個個翦除,為中國重歸一統打下基礎。
隻可惜,宋朝軍隊出道即巔峰,再往後就多是挨打與求和了。
公元976年,宋太祖第三次發兵征討北漢,眼看最後的決戰即將打響,戰爭卻忽然結束了。
976年十月二十日的晚上,趙匡胤心血來潮,下旨傳趙光義入宮,幹什麽呢?喝酒聊天。
不過,這酒喝完之後,快天亮時,太監們驚恐地發現,皇帝已經去世了。
太監們隻記得長夜之間,雪花紛飛,兩人在燭光下密聊,三更時殿門打開,趙光義辭別,趙匡胤拿著一把柱斧在雪地上跺了幾下,順帶對弟弟說了一句:“好做!好做!”
得知皇帝駕崩的孝章皇後原本命大太監王繼恩召兒子趙德芳入宮,不料卻等來了趙光義出現。
天大亮的時候,第二任皇帝趙光義在“斧聲燭影”的傳說裏登基,史稱宋太宗。
趙匡胤死得離奇,不少史學家都相信,他被弟弟毒殺的可能性極大。
永昌陵大概是準備做旅遊開發,陵園四周被擋板圍上了,不準遊人走進參觀。
我們從背後的荒草堆望過去,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土丘,那就是趙匡胤的墳塚。
離開永昌陵時,護陵的大叔跟我們說:“去前麵看永熙陵吧,趙匡胤的弟弟在那兒,比這裏好看。”
趙光義當上皇帝以後,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心裏不踏實。於是就和宰相趙普一起搬出來一個“金匱之盟”。
大意是趙匡胤搶了後周小皇帝的龍椅,趙匡胤的母親杜太後在臨終前就囑咐趙匡胤要把皇位傳給弟弟,而不是幼子,以免重蹈覆轍。
趙匡胤去世的時候,他的兩個兒子一個17歲,一個25歲,早已不是幼子了,這個解釋顯然有些牽強。不過有了“金匱之盟”,趙光義就心安理得了很多。
趙氏兄弟還有一個小弟弟趙廷美,但宋太宗沒有給弟弟秉燭聊天的機會,幾年後就把他逼死了,太祖的兩個兒子也最終不明不白地相繼死去。
對趙光義而言,統一中國仍然是他要麵臨的頭等大事,而且他也迫切地需要用幾場勝仗鞏固自己的皇位。
978年,宋太宗趙光義用強大的政治攻勢,迫使江浙的吳越國和福建的南唐殘部納土歸順,至此,南方平定。次年,他又披掛上陣,禦駕親征,並一舉攻滅北漢,徹底終結了五代十國的曆史。
這一路未免走得太順,宋太宗開始自我膨脹,在軍隊沒有得到休整的情況下,力排眾議,打算一鼓作氣把燕雲十六州也給收回來。
986年,宋太宗趁遼帝年幼,第二次出兵北伐,不料卻遭遇了女強人蕭太後,宋軍再度損兵折將,無功而返。
第一次北伐,太宗本人亦身中兩箭,箭瘡年年複發,並最終在18年後要了他的性命。第二次北伐,大將楊業父子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仍浴血抗敵、慷慨赴死,他們的故事被後人改編成《楊家將》,代代相傳。
兩次伐遼都以失敗而告終,給宋廷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宋軍停下了擴張的步伐,由攻勢轉為守勢,宋太宗也從此把精力從武功轉移到文治,發展教育,大興科舉,提振商貿,鼓勵農桑,宋朝的經濟實力開始大幅躍升。
永熙陵坐落在一個叫滹沱[hū tuó]村的村子裏,寬闊的神道現在也兼做村民廣場。
我們在村子裏聽到這麽一句老話:東陵獅子西陵象,滹沱陵上好石羊。意思是永泰陵的石象和永裕陵的石獅還有永熙陵的石羊,在雕工與造型上比其他陵墓更勝一籌。
按照規製,一組完整的北宋皇陵石刻有62件,包括望柱2件,象和訓象人各2件,瑞禽石屏2件,甪[lù]端2件,儀仗馬4件,控馬官8件,石虎4件,石羊4件,文臣4件,武將4件,客使6件,鎮陵將軍2件,上馬石2件,宮人、內侍、傳臚各2件,還有四門石獅8件。
這些石刻並無統一的規格,容貌和造型也各不相同。雖然鞏義人早已對遍地散落的宋代石像見怪不怪,可一旦同外人講起,卻還是如數家珍。
“神道廣場”是滹沱村的村民閑暇時喜歡去的地方,老人孩子來這裏閑坐或逗留,在高大的石像下重述著一個個古老的故事。
若是聽到那些關於過去的種種,連石羊也會跟著陷入長長的回憶。
一場政變也在暗流湧動,參與者正是當年見證斧聲燭影的太監王繼恩,他協同李皇後打算再賭一場,想立個可以操縱的皇帝以保自己的官位永固。
幸好有宰相呂端挫敗政變,趙恒才得以繼位,就是躺在永定陵裏的宋真宗。
真宗即位的時候,宋朝已經駛上了快車道,隻要當家人穩住方向,輕踩油門,這個龐大的國家就能扶搖直上,更何況還有李沆、寇準和呂蒙正這樣的治國能手幫忙打理朝政。所以大宋王朝的第一個盛世“鹹平之治”很快便到來了。
真宗一朝繼續發揚太宗時期重文輕武的思路,皇帝趙恒為鼓勵百姓從文,還寫出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樣的名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也在上行下效的風氣中逐漸深入人心。
1004年,遼國蕭太後與遼聖宗親率20萬大軍直撲汴京。惶恐不已的宋真宗被寇準連推帶拽地拉過黃河,以穩定軍心。
宋真宗上前線不情不願,但遼國主帥也意外戰死,按道理這場戰爭原本勝負未定,雙方都想停戰議和,就看誰的口氣硬。
這麽一來還有什麽可談的,遼軍不勝而勝,拉著大批金銀財寶撤兵,宋軍不敗而敗,還簽了一個飽受詬病的澶淵之盟。
從此以後,“花錢買和平”成了宋朝君臣應對邊患的常規選項。有人算了一筆賬,說繳納歲幣比打仗的開支要少很多,皇帝深以為然,於是乎,宋朝出現了財力愈來愈雄厚,軍力卻越來越疲敝的怪現象。
澶淵之盟成為宋真宗風評由好變壞的轉折點,事後真宗自己也覺得丟人,便詢問副宰相王欽若如何找回顏麵,王欽若給了兩個選項,要麽出兵收複燕雲,要麽去泰山搞封禪大典。
真宗選擇了後者。消息傳出,宋朝舉國上下掀起了一股爭奏祥瑞、大唱讚歌的歪風,皇帝本人也裝神弄鬼,到處修宮觀、拜神仙,不僅去山東封禪泰山,還跑到山西祭祀後土。
“東封西祀”被宋真宗演成了“皇帝新裝”的故事,朝中棟梁被一個個排擠出局,以王欽若、丁謂為首的溜須拍馬之輩借機上位,大宋朝廷一時間烏煙瘴氣,醜態百出。
宋真宗拉低了封禪的門檻,自此以後,再也沒有帝王願意搞泰山封禪了。
真宗的永定陵緊鄰著一條繁忙的國道,是唯一一個需要買票參觀的北宋皇陵。我們到的時候恰趕上景點下班,無法進去一探究竟,隻能隔著柵欄遠遠地張望。
民間戲曲中,宋真宗的劉妃為了能當上皇後,偷走李妃所生的皇子,換成了一隻狸貓,李妃因此被逐出宮廷,而這個被換走的嬰兒卻大難不死,並在機緣巧合下當了皇帝,就是後來的宋仁宗。
與“狸貓換太子”對號入座的兩位正主——章獻明肅皇後劉娥和章懿皇後李宸妃,就葬在永定陵中。
不過,曆史的真相是宋真宗寵愛劉妃,但劉妃卻不能生育,李妃原是劉妃的侍女,卻意外生下了一個皇子。不久後,劉妃將這個皇子抱走,謊稱己出,宋真宗也配合著昭告天下,說劉妃誕下皇子,並順理成章地封其為皇後。
李氏隻是一個小人物,盡管心如刀割,卻也隻能默默接受這個結果。
後來宋仁宗得知真相,將李氏追封為皇後,並把李皇後和劉皇後一起安葬在了永定陵。
劉後陵與李後陵一前一後枕在宋真宗身邊,前麵是愛情,後麵是成全。
宋仁宗趙禎身世坎坷,但卻是宋朝在位時間最久的皇帝,長達42年,這42年在中國史書上有一個專有名詞叫“仁宗盛治”。
仁宗時期,宋朝達到全盛,無論是人口還是稅收都遠超漢唐,文化繁榮、科技興盛、思想流派吐故納新,這是士大夫們最為推崇的一段時期。
“仁”是一個皇帝最難得的品質,卻也是人們對宋仁宗最深刻的印象。
愛人者,人恒愛之。從仁宗的永昭陵就可看出後人對這位皇帝有多麽喜歡。
永昭陵坐落在城區,是鞏義的地標性建築,也是深受歡迎的市民公園。
陵園的地麵建築是1995年開始按原樣複建的,所以,在永昭陵可以一睹北宋皇陵舊日的風采。
依照祖製,宋朝的皇陵隻能在皇帝駕崩後由其繼任者組織修建,而且必須在7個月內完工,故而,同其他朝代的一修數十年的皇陵比起來,宋陵顯得緊湊了許多。
盡管如此,永昭陵的修建還是勞師動眾,耗費甚巨。據史料記載,修陵共投入士兵4萬餘人,銀50萬兩,錢150萬貫,綢絹250萬匹……若仁宗皇帝泉下有知,聽到這一串數字怕是要原地爆炸。
宋仁宗一生溫良恭儉,他考慮事情從來都是先人後己,吃飯被石子咯了牙不但不發火,還不讓身邊的人聲張,怕做飯的人受到懲罰;在公園裏散步走得口幹舌燥,卻一直忍到回宮才抱水痛飲,是怕奉茶的人受到責罵;在宴會上,聽聞一枚蛤蜊要一千錢,頓時便覺得索然無味,不吃了。
仁宗朝的大臣估計是曆史上最“囂張”的臣子,他們常常在朝堂上激烈爭吵,皇帝在與不在一個樣;包大人直言極諫,把口水噴了皇帝一臉,仁宗擦了擦,繼續垂耳恭聽;王拱辰不依不饒,拉著仁宗的袖子讓他收回成命,仁宗拗不過,隻得照辦。
對宮人和臣屬如此,對百姓亦如是。有天晚上,仁宗聽到遠處傳來歌舞聲,便問宮女:何處作樂?宮女說:是宮外的酒樓,您看民間這麽快活,哪像咱們宮中這麽冷落。仁宗說:你們要知道,正是我們這麽冷落,民間才能如此快活;我們如若快活,他們就冷落了。
仁宗時期,官員陣容可謂星光四射,諸如範仲淹、司馬光、歐陽修、王安石、文彥博、梅堯臣、呂公著、周敦頤、包拯、韓琦、富弼、狄青、晏殊、曾鞏、蘇洵、蘇軾、蘇轍……都是我們在課本上經常見到的名字。
然而,搜攬了如此多英才的宋仁宗既沒有想過了卻前朝遺留的邊患問題,也沒有魄力改變日漸加深的政策困境。
1038年,西夏的李元昊要稱帝,宋仁宗派兵去打,沒打過,隻能花錢換一個名義上的臣服,北方的遼國一看這都可以,便也要發兵南侵,仁宗還是花錢紓難,把歲幣翻了近一番。
打仗不行,兵卻很多;辦事效率不高,官卻很多;花錢買和平不說,彰顯皇恩的俸祿開支卻很多。冗兵、冗官、冗費已經危害到了國家的根本,西北的戰事最終讓宋仁宗下定決心,厲行改革。
然而,決心是有了,手腕卻不夠硬,由範仲淹主持的“慶曆新政”推行了不到一年半便在反對派的討伐聲中宣告失敗。
這位大宋的官家,終其一生都沒能做出可以彪炳青史的大事業,民間流傳的都是他寬仁愛人的小故事,但這一連串的小故事卻構築起一個可親可近可敬可信的帝王形象,並為他贏得了最廣泛的擁戴。
仁宗去世之後,“京師罷市巷哭,數日不絕,雖乞丐與小兒,皆焚紙錢哭於大內之前”,山野鄉間的汲水婦人“亦戴白紙行哭”,就連宿敵遼國也舉國哀慟,遼道宗耶律洪基甚至還為宋仁宗建起一座衣冠塚,以供遼人哀悼祭拜。
宋英宗的永厚陵和仁宗的永昭陵僅隔著一個街區,但和永昭陵比起來永厚陵的破敗寥落著實讓人意外。
陵園被撂荒的田地和縱橫交織的土路分割成很多小塊兒,整座皇陵的格局已然難以分辨。我們順著一條小路走進去,在路邊看到一位表情淒楚的控馬官,他用雙手捂著胸口,很傷心的樣子,好像在說:我好難……
宋英宗趙曙是宋仁宗的養子,他的這個皇位來的可真是艱難曲折。
仁宗皇帝一生最大的痛點就是子嗣問題,他13歲登基,到了25歲仍沒有產出一兒半女,這在古代可是不正常的事情,以至於大臣們都對仁宗的生育能力喪失了信心,不斷上書讓他宗室後代裏領養一個孩子,立為皇子。
仁宗忍著脾氣,聽從了建議,把濮王趙允讓三歲的小兒子領到宮中,交由曹皇後撫養,並賜名趙宗實。
兩年後,仁宗的第一個兒子趙昉誕生,不過趙昉在出生當天就夭折了。又兩年,皇子趙昕誕生,宋仁宗便把七歲的趙宗實送回了王府。不料趙昕隻活了兩年也夭折了,後來又生了皇子趙曦,可憐趙曦也沒活過兩歲,再以後,宋仁宗就再也生不出兒子了。
仁宗晚年,自知生子無望,在大臣們的連番催促下又強行把趙宗實接回了皇宮,並正式冊立為皇嗣,改名趙曙。
當年宋真宗的兒子也是接連早夭,真宗拗不過大臣們的聯合上奏,就把8歲的趙允讓接進了皇宮。七年後,皇子趙受益出生,趙允讓無奈出局,被送出了皇宮。
趙受益也就是後來的宋仁宗趙禎頑強地活了下來,趙允讓就沒了二次進宮的機會。
幾十年的“備胎”生涯,對宋英宗的身心健康打壓著實不小,在他登基後還精神失常了一陣子。而等他清醒過來,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底該管自己已經故去的生父叫爸爸還是叫伯伯。
朝中勢力分裂為兩派,皇帝和宰執們認為應該叫皇考(也就是爸爸),而太後和言官們則堅持必須叫皇伯(濮王趙允讓是宋仁宗的堂哥)。
濮議持續了18個月,鬧得最僵的時候兩派水火不容,紛紛向皇帝表態: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最終,據說是皇帝和宰相下了個圈套,讓曹太後稀裏糊塗地在擬好的手詔上簽了字,結果就這麽定了,皇帝勝出。
濮議表麵上看是名分之爭,實際上是新皇帝對自己權威的確認。
宋英宗執政期間,知人善任,重用了仁宗時期的改革派官員,使得“冗官、冗費”問題稍有緩解。他本來能成為一個好皇帝,可惜僅在位四年就病逝了。
英宗的長子——宋神宗趙頊[xū]繼位的時候,臃腫的大宋帝國已經走在了下坡路上。
軍餉、官俸和歲幣掏空了國庫;土地兼並讓農民失所,民變四起;北方有西夏和遼國窺伺,南方有越南的劫掠和侵擾——這就是宋神宗所接手的基本盤。
此時的趙頊剛滿20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他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也有極強的意願去解決祖輩留給他的問題。
要解決問題,就得改革變法,提到變法,王安石就噔噔地出場了。
宋神宗早在當皇帝之前就是王安石的粉絲,當上皇帝以後便旋即將賦閑在家的王安石提拔為宰相,並由其主持推行新法。
宋朝的弊政是隨著趙氏政權一同誕生的,宋太祖為了防止“黃袍加身”的重演,極力避免下屬勢力坐大,不僅將地方權力收歸中央,還實行“一職多官”製度,導致官僚機構的骨架天生就很大,隨後宋太宗大興科舉,宋真宗廣開門蔭,使得“冗官”現象日盛一日。
燕雲之地的旁落與遷都洛陽的失敗,讓朝廷不得不大量養兵,以駐防無險可守的邊境和京師。而為了防止武將專權,又采用“更戍法”,使“兵無常帥,帥無常師”,但結果卻導致兵多而不強,隻能靠支付“歲幣”,勉強維持和平。
諸此種種積弊,根深蒂固,牽一發而動全身,變法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王安石吸取了慶曆新政的失敗經驗,避開了最容易激化矛盾的吏治問題,轉而在富國強兵和科考取士上大做文章。可即便如此,新法的頒行依然阻力重重。
為強推新法,拗相公王安石喊出了“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的驚人口號,銳意進取的宋神宗也對保守派極限施壓,甚至不惜發動文字獄將諷喻新法的蘇東坡投入大牢。
變法派急於求成,聽不得任何反對的意見,因此也無法矯正新法推行過程中所暴露出的缺陷,以至於流弊叢生,民怨沸騰。王安石兩度拜相,又兩度罷相,神宗皇帝自己也在強烈的挫敗感和無休止的新舊黨爭中憂憤離世。
1085年,年僅九歲的宋哲宗趙煦繼位,太皇太後高氏臨朝聽政。
高太後是一個堅定的保守派,她執政以後迅速起用司馬光和呂公著等反對變法的元老以全盤廢除新法。同時也不斷差人向年幼的趙煦灌輸新法如何如何不好的理念。
然而,高太後的嚴格管教和強行引導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逐漸長大的皇帝對把自己當擺設的太皇太後和元佑老臣心生積怨,所以在他親政以後,又馬上把朝中的“舊黨”罷黜,並召回“新黨”,承繼神宗遺誌,重推新法。
高太後主導的“元祐更化”和宋哲宗主導的“紹聖紹述”,在民間是讓百姓叫苦不迭的朝令夕改;在朝堂則是風水輪流轉的黑暗黨爭。
從哲宗開始,宋朝的黨爭已近乎失控,新舊兩黨沒有誰比誰更高明,甚至連打擊對方的手段都相互剽竊。
新黨製造了“烏台詩案”,舊黨上台後就如法炮製了一個牽連更廣的“車蓋亭詩案”;舊黨公示了一個“奸人榜”,新黨重新得勢後就仿照著在全國刻立“元佑黨籍碑”……原本圍繞著變法而起的爭論,已徹底淪為挾私報複的工具。
宋哲宗親政七年,25歲就意外病逝。他和他的父親宋神宗一樣都渴望借助變法掃除弊政,扭轉國勢羸弱的局麵,但卻都壯誌未酬,英年早逝。
後世對這父子二人的評價兩極分化,有人說他們破壞了北宋朝廷清明的政治生態,縱容黨爭吞噬朝政,把國家引向了深淵。也有人說他們敢於挑戰舊製,改革圖強,並能收複河湟故地,拓地兩千餘裏,有中興氣象。
後人的評價其實也往往帶有政治目的,在需要變革的時代,神宗和哲宗就被推為明君,在反對變革的時代,他們又會被踩為昏君。
宋神宗的永裕陵和宋哲宗的永泰陵相距不遠,而且兩座皇陵的陵園都已化身為茂密的麥田。
田野之間,寂寞無聲,隻有護陵人獨自背著手在田埂上來回,栩栩如生的石像望著這個踱步的人,思考著這世間所有的是是非非。
出於對文物的保護,每一座皇陵都配有一位專職的護陵人,他們每隔兩小時要匯報一次陵墓狀態。我們離開的時候,遠遠地聽到對講機在隔空喊話:
宋哲宗去世後,他的弟弟——“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的趙佶登上皇位,也就是宋徽宗。
這位輕佻的藝術家做了25年皇帝,把大宋的家底敗得一幹二淨,最後金人兵臨城下的時候,才慌忙退位,把兒子趙桓(宋欽宗)拉出來頂鍋。
公元1127年1月9日(靖康二年),開封城破,徽欽二帝以及皇室宗親、後宮嬪妃和官員百姓共計十萬餘人被擄往北方,北宋滅亡。
宋徽宗和宋欽宗都客死異鄉,徽宗的遺骨後來由金國交還給南宋,並被宋高宗安葬在了位於浙江紹興的南宋陵區,欽宗據說是被金世宗葬在了鞏義,可史書語焉不詳,陵墓遺跡如今已無處可尋。
鞏義宋陵在靖康元年曾慘遭金兵盜掘,金人北退後,偽齊皇帝劉豫又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官盜”,一百多年後,元兵進占中原,宋陵再度遭受洗劫,加上一千多年來不間斷的民間偷盜,陵墓地宮內的寶物應該早已被清空。
隻有殘留在地麵的石刻,還始終保持著宋時的麵容,或喜或悲,或憂或怒,彷佛他們早已看透了這個王朝的興衰榮辱。
對外沒有強大的國防力量做保障,對內又總是無法推進深刻的變革,宋朝的繁華盛景終若鏡中花月,彈指即破。
那些輝煌的、恥辱的,那些令人懷念又令人憤惋的,全都融進了這堅硬的石頭裏。
我們走在神道上,駐足凝望,曆史了如輕煙在時間裏徐徐散盡,一個朝代的鮮活印記在目光中次第呈現。
歲月崢嶸,而山河依舊;平生相逢,隻願一敘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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