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大逃亡 -- 2020年3月從南極歸家之路
一段驚喜不斷的南極旅程，呆萌可愛的企鵝，近在咫尺的鯨魚，四麵無敵的冰川，宛如鏡麵的倒影，幾近完美的日落，天堂灣的絕美，得來不易的南極戲水。南極之行令人難忘，但是，突如其來的全球疫情迅速蔓延與隔離要求，卻是令這次行程成為前所未有，獨一無二的經曆。
上麵第三張圖片是團友拍攝，其他是我拍照的。都是手機照片。
南極小須鯨就在我們的橡皮艇周圍遊來遊去，近在咫尺，似乎觸手可及。
我們的南極團隊一行75名遊客，在2020年3月8日下午四點，登上南極遊船烏斯懷亞號，開始了期待已久的南極經典行程。
原本常年西風強勁的南極德雷克海峽，對我們卻是異常的溫柔。一路風平浪靜，送我們來到南極海域。誰知道這風平浪靜，隻是後麵“狂風大浪”的前奏。
經過大約四十小時的航行，我們在10日下午四點左右進入南極海域。
地球的南緯60度附近，被稱為南極輻合帶。這裏環繞地球沒有任何陸地，常年吹著強勁的西風，是地球上風浪最大的地方。穿越南緯60度以後，就是進入南極地區了。
3月10日當地日落時間大約是7點42分。我們的船長查看當時的氣候狀況，適合登陸。當即臨時安排我們在楊基港Yankee Harbor登陸。這次額外安排的登陸，大家第一次看到了南極的企鵝（金圖企鵝 Gentoo Penguin），海狗，還有在南極難得一見的金色日落。
我們的南極行程，在南極海域每天安排兩次登陸活動。11日我們在Portal Point第一次登陸南極大陸。12-13日在天堂灣和Neko Harbor，又有三次登陸南極大陸。
在南極最美景點之一的天堂灣，恰遇難得的藍天白雲，還有鏡麵般的海麵，映照著四周的雪山冰川。靜謐的美好，令人陶醉其中。
但是，徜徉在天堂灣美景中的我們，沒有察覺到一股風暴正在向我們襲來。
第一張照片是團友拍攝。本文所有照片，都是手機拍攝。
3月11日，世衛組織宣布，新冠病毒蔓延成為Pandemic。美國總統宣布對歐盟國家限飛令和14天禁令。3月12日阿根廷總統宣布，把美國，歐洲，伊朗，日本，韓國都列為疫區，停止簽證。
三月初美國還隻有大約100個確診病例，此時已經快速增長到1000例以上。但是，遠在南極與世隔絕的我們（船上沒有Wi-Fi），並不知道這些。
13日上午的登陸活動結束以後，我被叫到船長室，船方告訴了我上述消息。同時還告訴我，阿根廷政府決定暫停與歐洲和美國之間的直航航班，在我們預計下船的17日零點生效。也就是說，16日是直飛美國和歐洲的最後一天。
船方建議，提前一天返航，在16日早晨8點半回到烏斯懷亞。這樣大家有機會乘坐當天午夜之前的航班返回美國。船方征求我的意見，是否當夜就返航，穿越南極海峽以後，在16日回到烏斯懷亞港口。
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重大的決定。因為需要縮短一整天在南極的活動。恰好我們安排在最後一天，有南極遊水的活動。很多團友不會再來南極了，這是一生一次的南極戲水的機會。
另外，阿根廷總統的決定是一天以前宣布的。肯定會有很多人已經改成16號直飛美國的機票。也就是說，16日直飛美國的航班可能已經滿員了。即便沒有滿員，可能也很難保證我們這麽多的團員都可以在午夜前離開。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即便可以在16日上岸，還麵臨一個從烏斯懷亞飛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航班問題。我們這麽多人，是否都能改票並拿到合適時間的航班，趕上夜裏的回美國航班？
我們團員裏麵還有不少非美國籍的團友，因為美國直航航班的問題，他們不得不縮減一天的南極行程。對他們/她們是很不公平的。
由於這些不確定性和多方考慮，我傾向於拒絕船方的建議，還是按照原計劃完成我們的行程。但是，畢竟是一個關係到所有團員的重要決定，我覺得需要找人商量一下，盡量考慮周全再做決定。於是我邀請了幾位“見多識廣”的團友（抱歉，耽誤了他們/她們的午餐時間），開了一個小會，說了目前的狀況，我們的選項以及利弊和潛在的問題，還有我的想法。最後大家商討後，一致同意按照原計劃走。事後的發展也證明，我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14日是我們行程中，在南極的最後一天。我們駛進著名的火山島（也稱欺騙島，deception island）。這是一個幾乎完美的圓形火山島，隻在南方有一個缺口，船隻可以從這裏進出。火山脊裏麵是一圈黑沙灘和水麵。
這個火山島是一座活火山，最近一次噴發是1969-72年。地下一直都有地熱現象，是南極地區最好的遊泳地點之一，至少是水溫比較高的地點。我的幾個南極航次都選在這裏下水。
這一次我們有超過40%的團友，勇敢撲進南極海水。這次南極遊水也是得來不易，幾乎已經確定被放棄。詳情以後再說。
帶著南極試水的喜悅，我們回到船上。沒想到的是，傳來了另一個消息。
人們常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有消息，就是壞消息（有新變化）。果不其然，新消息是個壞消息。阿根廷總統宣布了一個新指令：凡是過去到過疫區的人，都需要經過14天才準入境。阿根廷是第一個把美國列為疫區的國家，而那時美國隻有1800個病例，遠少於歐盟的國家。我們團友中最後離開美國的是在3月6日，也就是說全船的人要到20號才能下船。此時我們知道，即使我們提前一天回港，依然會麵臨相同的局麵，反而減少了一天在南極的時間。
船方需要每個團友報告過去30天去過哪些國家，何時第一次進阿根廷等信息。我們不得不在船上多停留三天，才能滿足14天的要求。還好，船方繼續“收留”我們，並照常提供吃喝住宿等需求。而且想方設法提供更多的“節目”，免得大家枯燥乏味。下麵是團友拍攝的船上美食。
盡管知道，根據阿根廷政府的14天隔離規定，需要3月20日才能下船。但我還是跟船方密切溝通，看能否找到讓我們按計劃在17日下船的可能性。因為有31位團友計劃在下船後去巴塔哥尼亞，繼續下一段行程。
船方聯係烏斯懷亞港口有關部門，尋找可以給我們特例，放我們按時登陸的解決方案。當時討論了上中下三個方案：（1）全體團友都在17日下船；（2）部分已經滿足14天要求的團友在17日下船；（3）全部團友需要等到20日下船。我們與船方密切溝通，和港口有關部門討論各種可能性，以什麽條件可以讓我們按計劃在17日下船。
經過反複商討，感覺上已經無限接近達成協議了：（1）我們所有團員答應，下船後直接去機場，不在烏斯懷亞停留，立即飛離烏斯懷亞；（2）船方負責安排大巴，從碼頭直奔機場，並預定所有團員的機票，安排在三個不同的航班飛到布宜諾斯艾利斯；（3）烏斯懷亞港口允許我們的船在17日靠岸，所有人下船。
我甚至都準備好了名單，哪些團友需要乘早一點的航班，以便連接後麵的航班。烏斯懷亞港口部門也把這個方案報上去，等待批準。我們都期盼這個最佳方案能夠通過。
但是，當我們收拾好行李，準備17日早晨下船的時候，16日晚上9點，壞消息傳來：我們的方案沒有被批準，所有人必須留在船上直到20日，所有人都滿足14日的隔離要求以後才能下船。
忙了很久，寄希望很大的解決方案，最後被否決。很令人失望，但也沒有辦法。部分團友需要改回程機票，要通知工作單位，還有家人。巴塔哥尼亞的行程也無法繼續了。忙亂和失望之下，大家需要繼續朝夕相處三天。而船方也繼續收留我們，照常照應我們的一日三餐和住宿等。
下圖是天堂灣的距離標杆。離家是那麽的遙遠：距離紐約11992公裏，北京17293公裏。還有南極的萬年“黑冰”泡威士忌。
正當大家逐漸安定下來，接受在船上多停留三天的現實。但是，更多的“壞”消息傳來了：阿根廷全國的海陸空交通停止一周，所有國家公園關閉，所有的邊界也都關閉。實際上就是“封國”了。這意味著我們“隔離”期滿後，仍然無法離開。我們不得不繼續住在船上，等待交通禁令解除。
再往深處想，這個交通禁令一周後能解除嗎？如果一再延長怎麽辦？
我們詢問：如果我們20日可以上岸，能否包大巴，甚至租車，開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答案是行不通。因為烏斯懷亞位於一個島上，離開必須穿過智利邊界，而邊界已經關閉。海上乘船走，也行不通。
這種情況下，我們隻能一是祈禱，二是求救了。我們不能再等下去，因為太多不確定因素，極有可能困在阿根廷更長時期。
我馬上找到美國大使館的電話，email，打電話，發郵件，並把美國公民和永久居民的名單信息發給大使館。電話聽到一大堆answer machine，然後是 goodbye。好在郵件很快就有了回複，說目前有24艘載有美國公民的大小遊輪，被困在阿根廷近海（我們不是唯一的一個），大使館正在與阿根廷聯邦和省級政府密切溝通，解決問題。
一天後，聽到消息說，美國聯合歐洲各國的大使，一起去阿根廷外交部交涉。結果是，阿根廷將派專機，把我們從碼頭直接送到機場，從烏斯懷亞送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終於脫困了！
感謝上帝垂聽我們的禱告，特別的眷顧照看。
也感謝大使館出麵幫助解決問題。
特別感謝船方的不懈努力。不僅收容我們這些被隔離的團友（實際上他們還做好了繼續收容我們的準備），而且持續的到省級和國家級別的政府部門協商解決方案。在多次遭遇挫折之後，仍不斷繼續努力。同時也把乘客名單送到各國大使館，從旁促成各國使節出麵協助。他們功不可沒。
旅行就是這樣，經常會發生一些意外事件。每一次突發事件，以及如何應對，解決過程，都是旅行體驗的一部分。這些都將成為我們人生的寶貴經曆，“吹牛資本”。如果留在家裏，每天聽到各樣的疫情信息；而我們這次經曆，成為疫情發展的一部分，真正體驗了疫情對我們生命軌跡的衝擊。前所未有，終身難忘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船上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大家在突發事件時，相互支持鼓勵，充滿正能量。團友們站出來帶領大家作瑜伽，跳舞，唱歌，分享旅行經曆，非常好的團體。為我們的團友們點讚
盡管可以脫困了，但這隻是歸家之路的第一步。後麵的故事更加精彩紛呈。
前兩張碼頭的照片是團友拍攝。
3月20日早晨，我們終於駛進了烏斯懷亞港口，靠上了碼頭。下邊有兩個大巴車，兩輛警車，若幹警察和政府工作人員。所有手續辦好之後，我們上了大巴，一輛警車開路，一輛警車押後，直接送到機場。這兩張在碼頭的照片是團友拍攝。
在機場迎接我們的是，大批的警察和警犬，政府官員，機場和阿根廷航空的人員。整個機場空空蕩蕩，隻有我們這些人，還有專門來接我們的專機。
那天的烏斯懷亞，剛經曆了今年第一場雪。四周的山巒帶上雪帽，美極了。以這樣的美麗，送別我們。
20日晚7點，我們的專機到達布宜諾斯艾利斯，船方的許諾完成了，我們所有乘客都安全離開烏斯懷亞。但是，美國大使館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他們一直給我發信息關心和詢問，敦促所有美國公民都盡快離開阿根廷。因為南美各國飛往美國的航班正在逐日減少，最後關閉所有航班。
從20日夜裏11點開始，我們的團友們陸續乘機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返回家園。有些團友預訂了晚兩天離開的機票，也接受大使館官員的建議，盡量改成盡早離開的航班。
我們有20多位團友，都在巴拿馬城轉機去美國各地（休士頓，邁阿密，華盛頓DC，紐瓦克，紐約）。到達巴拿馬城機場才知道，21日是這個機場飛美國航班的最後一天。22日開始，就沒有去美國的航班了。
下圖是離開阿根廷航班上的晨曦。
因為疫情在美國突然爆發，病例指數增長，阿根廷和其他南美國家緊急停飛美國航班，並宣布鎖國封省。在這樣的意外事件下，南美洲的幾大航空公司陸續停止了飛美國的航班：阿根廷航空取消了3月17日以後的所有航班；Avianca，Copa，Latam取消了3月22日以後的所有航班。
阿根廷還實行了“鎖國”政策，停止一切國內的陸海空交通。沒有航班連接下船地點烏斯懷亞與布宜諾斯艾利斯。
但是，我們這個南極團隊，聯合船方不懈的努力，大使館盡力斡旋，各方麵共同合作，創造出一個一天半的“縫隙”。20日中午破例在烏斯懷亞登陸，當天下午三點半專機離開烏斯懷亞機場，晚7點到達布宜諾斯艾利斯，21日全體團友飛離阿根廷。
我們全體團友相互幫助相互扶持，在這個狹窄的“縫隙”之中，從阿根廷封城鎖國的“鐵幕”之下鑽了出來。
我們歸家途中，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差錯，就可能走不出來，被困在南美。如果我們行動遲一點，哪怕晚幾個小時，可能就被攔在阿根廷了。
後來大使館的官員說，我們這個團隊，是他所經曆的遊船撤退團體中，組織最好的團隊。
我們是被困的許多艘南極遊船中，第一個“破例”登岸的。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和唯一的一個，能夠全體團友及時飛離阿根廷，返回家園的團隊。
我們在阿根廷外海“隔離”期間，看到 G Adventure 的南極船Expedition號。比我們早到，但是我們離開時，這艘船仍然未能返回烏斯懷亞港口，還留在那裏“隔離”。
我們在烏斯懷亞港口登陸時，看到誇克Quark公司的南極船 Ocean Endeavor號。這條船比我們早進港，但是乘客被禁止下船離開（未能拿到“破例”登陸許可，沒有飛離烏斯懷亞的專機）。
還有一艘船，是澳大利亞方麵的包船，被困在阿根廷外海，沒能登陸。最後的解決方案是，船上的美國公民，換乘另一艘遊輪，航行8天，返回邁阿密。
不能不說，我們的船方真的很給力，大使館真的很給力。沒有比較，可能體會不到。
為船方點讚，為大使館的官員們點讚。也為我們團隊的每一位南極團友點讚。
為我們全體團友共同經曆的“勝利大逃亡”而驕傲。感恩有你們同行。下次旅行再會。
下圖是翱翔在德雷克海峽的南極信天翁。第一張是團友拍攝。
後注：有兩位團友，因為航班延誤和簽證問題，未能在21日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最後是22日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大部分團友在21日或22日回到家園。到24日，所有團友都回到家園，包括住在美國，加拿大，中國和日本的團友。22日以後，隻有智利首都聖地亞哥還有回美航班（UA，AC，AA的航班）。
所有團友都已經安全健康的抵達家園。
我本人這是第四次從南極回來，今年11月（追尋帝企鵝之旅）和明年三月（性價比最好的航次），還會帶隊去兩次。
下麵是與一位大使館官員（ACS美國公民服務處）的部分聯係記錄。
極地遊輪與豪華遊輪不同。南極半島遊客能去的地方總共隻有30個點左右，南極公約規定，每個點同時最多有100遊客登陸。這些都製約了南極的遊客人數，目前每年大約40000人。南極遊輪目前平均每1-2年漲價5-6%，除非是最後一分鍾拍賣，南極遊船的價格極少降價。如果“100人”的規定不變，在不遠的將來，有可能還會出現去南極需要抽簽的結果。
因為這個“100人”限製，去南極的船最多200個乘客（分兩批登陸，一半登陸一半做其他事情，在南極的有效時間減半），最好是100人以下（全體乘客可以同時登陸，在南極的有效時間最長）。200乘客以上的船，基本上不能去南極。
關於新冠病毒疫情：根據以前的經驗，呼吸道的病毒有季節性，冬春發作，進入五月會緩解並消失。但是新冠病毒是否也是這樣的規律，誰也不敢打包票。隻能等等看，四月底五月初應該會看出趨勢了。在疫情緩解之前，大家安全第一，防護為重。
謝謝閱讀。
在確定下船的20日早晨，那天叫早的音樂是皇後樂隊的“We Are the Champions”，特別符合當時的心境。後麵幾天耳邊一直回響著這個旋律。
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
We will keep fighting to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