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一：雅典（上）
最早走出國門向洋看世界的同胞，大多為閩廣人。當他們從書報和街談巷議中得悉那個地中海上雖小卻大有講究的國家Hellas時，漢語裏就多了個專用名詞“希臘”。那些人大概是後來才聽說源自拉丁語Graecia的Greece的，而誰也懶得為之去改去創造新譯名了。
Graecia意為“Greeks（即希臘人）的土地”。
我不清楚那些閩廣人對古希臘文明有多深的了解，不過我相信他們肯定知道古希臘文明對於西方文明舉足輕重的意義，所以他們把希臘的首都Athens譯作了“雅典”：“高尚的準則”。當然，“雅典”隻是很不地道的音譯，但先人的用字無疑是經過斟酌的。
眾所周知，雖然雅典有文字記載的曆史長達三千四百多年，它並不是古希臘文明的發源地，那是克裏特（Crete）和邁錫尼（Mycenae），然而，古希臘文明無可爭辯的登峰造極絕對是那片土地上眾多城邦國家之一的雅典。
一.衛城（Acropolis，意為“最高的城市”）
雅典衛城
衛城是古雅典的中心。
其實希臘許多地方都有衛城，即建有神廟的高地。不過由於雅典衛城的獨特地位，人們提起衛城，通常就是指雅典的那塊。這跟克裏姆林（“城堡”）一樣，俄羅斯有不少克裏姆林，而當人們不加修飾語時說的克裏姆林，指的就是莫斯科的克裏姆林宮。
今天衛城上那曆時兩千五百年的古建築群的主要遺址，如帕特農神廟（Parthenon“聖女之居”）、勝利女神雅典娜神廟（Temple of Athena Nike）和厄瑞克特翁神廟（Erechtheion）等，無不體現了古雅典人對他們自找的城市保護神雅典娜（Athena）的無限崇拜、信仰和感恩。
古雅典人非常謙卑，他們絕對不敢占神之功據為己有，他們把一切勝利一切榮耀毫無保留地歸功於雅典娜，而不是什麽英明領袖偉大統帥。於此同時，他們從來不把挫折失敗歸咎於神。
當年倡議並主導衛城的宏偉工程、在史稱的雅典“黃金時代”（公元前461-429年）執政的伯裏克利（Pericles）曾經獲得過的最高讚譽僅僅是“雅典第一公民”。
為慶祝雅典帝國擊敗波斯人的入侵，於公元前447年動工，十五年後完工的帕特農神廟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文化遺產之一。
帕特農神廟
那時神廟的中心供奉著一尊大約十一點五米高的渾身貼金的雅典娜立像。那金像在公元426年被運往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即今天的伊斯坦布爾），然後就莫名其妙地不知所終了。
美國田納西州的納什維爾（Nashville）的千禧公園裏有座山寨帕特農神廟，裏麵的雅典娜金像麵相莊嚴，據說應該很接近原型。然而雅典的原件用了驚人的一千一百公斤左右的黃金，而美國人花的金箔總重才三點九公斤。
納什維爾帕特農神廟裏的雅典娜像
雅典帝國沒落以後，帕特農神廟反複經曆了火災損壞、海盜劫掠、風雨侵蝕，接著淪為基督教的聖母瑪麗教堂，奧托曼帝國時期又被改作清真寺，然後在1687年9月慘遭戰火致命的蹂躪，從此麵目全非、一蹶不振。
跟北京圓明園遺址的許多石頭被周邊的農民搬去砌屋壘豬圈異曲同工，衛城上許多散亂的大理石被雅典的老百姓燒成了蓋房用的石灰。
希臘政府有個雄心勃勃的衛城修複計劃，不過我非常懷疑他們有能力讓那些神廟重現輝煌。今天的希臘人不是當年的希臘人，就像今天的埃及人不是造金字塔的埃及人。現代文明不允許產生那樣的作品。
說起帕特農神廟，不能不提及“埃爾金大理石”（Elgin Marbles）。
埃爾金伯爵（Thomas Bruce）是大英帝國在1799年派駐奧托曼帝國的特命全權大使，在前往君士坦丁堡赴任時，他帶了幾個藝術家，派他們去雅典為衛城上主要是帕特農神廟的那些殘存的浮雕和雕像繪圖澆模。當時希臘是奧托曼帝國的一部分。
等畫得差不多了，模子都澆完了，埃爾金得寸進尺，決定順手牽羊，弄些浮雕和雕像回家。從1801年至1812年，他的手下切割搬走了一半左右帕特農神廟殘存的浮雕和雕像以及其他神廟的一些雕像。
不料滿載那些石頭的船在去英國的途中在愛琴海上基斯拉島（Kythira，又名Cerigo）的附近傾斜沉沒。埃爾金又費了許多錢和三年時間才把那些石頭打撈起來。
埃爾金原本是打算用那些大理石裝點他在蘇格蘭的豪宅和花園的，可是他回家後發現太太紅杏出牆了。為了打離婚官司，他欠了一屁股債，於是他向英國政府兜售他的石頭。英國政府很有興趣，不過他們需要確信石頭的來曆正當。國會為之專門成立了一個審查委員會。
當時的雅典衛城是個軍事要塞，埃爾金的藝術家們在那裏搭了許多腳手架，整天爬上爬下又畫又做模子，然後又鋸又運，因此他們的一切活動肯定都是事先得到許可的。埃爾金不是盜賊。埃爾金說他先後從奧托曼中央政府申請到兩份許可證，第一份允許他的手下進入現場繪畫鑄模，第二份允許他隨意帶走他想要的東西。不過埃爾金出示不了那兩份許可證，他隻有翻譯件。據他說，原件都被雅典的地方當局收走了。
英國國會委員會接受了埃爾金的解釋，以三萬五千英鎊把那些石頭買了下來，接著把它們交給大英博物館收藏。
為了那些石頭，埃爾金花了將近七萬五千英鎊。他可以賣給別人的，有人，包括拿破侖，願意出高得多的價錢，而埃爾金不幹。
詩人拜倫（Byron）強烈譴責埃爾金在雅典的所作所為是“破壞”和“搶劫”。
自從1832年獨立以後，希臘要求這批國寶回歸的呼聲始終不絕，而大英博物館不為所動。2014年，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毛遂自薦，提議由它在希臘和英國之間斡旋，大英博物館一口就拒絕了。他們說，聯合國管國家之間的事，管不著博物館。
許多曆史學家，包括一些英國曆史學家，認為埃爾金所稱的那兩份許可證很有貓膩。
大英博物館收藏的“埃爾金大理石”之一
如果說帕特農神廟是雅典人慶祝勝利的狂歡，那麽完成於公元前420年左右伯羅奔尼撒戰爭（Peloponnesian War）期間的勝利女神雅典娜神廟則是雅典人對勝利的祈禱。
勝利女神雅典娜神廟（這是2003年將原建築的石塊逐一分解拆卸後移位複原的結果）
厄瑞克特翁神廟（建於公元前421-406年）
厄瑞克特翁是希臘神話裏的英雄，傳說沒爹沒媽的他是從泥土裏蹦出來後由雅典娜撫養長大的。那神廟裏供奉的除了雅典娜，還有海神波塞冬（Poseidon）。
世人如今看到的厄瑞克特翁神廟涼台上的六根女神立柱是石膏複製品。其中五根的原件陳列在衛城博物館裏，而另一根作為“埃爾金大理石”的一部分則被大英博物館收藏著。
注意左邊三個女神的重心在右腳而右邊的三個正相反。
狄奧尼索斯劇場（Theatre of Dionysus Eleuthereus）
阿提庫斯劇場（Odeon of Herodes Atticus）
阿提庫斯劇場的外觀
衛城區內另外兩大景點是山腳下的狄奧尼索斯劇場和阿提庫斯劇場。
狄奧尼索斯是希臘神話裏的酒神。當初能夠容納一萬七千觀眾的狄奧尼索斯劇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劇場（現存的座位連原來規模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從公元前四世紀起，在這裏上演的悲劇和喜劇不知騙了雅典人多少的眼淚和笑聲。
據說希臘露天劇場跟羅馬露天劇場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把舞台置於周圍的自然環境之中，青山綠水就是布景，而後者用舞台製造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
建於羅馬時代的公元161年的阿提庫斯劇場當年主要用於音樂表演，如今每年5-10月在這裏舉行希臘藝術節。
二. 衛城博物館
完成於1874年的老衛城博物館在衛城的上麵，上世紀五十年代曾經擴建過一次。然而因為出土的文物越來越多，場地還是漸漸不夠用了。促使希臘政府下決心建造一個全新的衛城博物館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每次希臘呼籲英國歸還“埃爾金大理石”時，總有些英國人冷言冷語地說雅典根本沒有陳列那些寶貝的地方。
2009年6月向公眾開放的新衛城博物館是希臘的爭氣爭光之舉。除了最現代的硬件和軟件以外，希臘人強調：隻有我們這裏才有適宜那些大理石的陽光和空氣！
雅典的地下處處都有古跡，何況新衛城博物館離衛城那麽近。為了不嚴重損壞地下可能埋藏著的寶物，博物館的四層建築不是坐落在水泥地基上，而是像吊腳樓那樣坐落在幾十根粗大的立柱上。在博物館的進口處，人們能看到底下立柱間的考古挖掘現場。
衛城博物館展品一
衛城博物館展品二
三.國家考古博物館
於1889年竣工的國家考古博物館是世界上最出色的考古博物館之一。
國家考古博物館展品一：阿特米雄（Artemision，埃維亞（Euboea）島的一個海岬）騎手（局部）
國家考古博物館展品二
國家考古博物館展品三（局部）
國家考古博物館展品四
可是就在典雅的考古博物館的近旁，我看到了下圖中的雕塑。那時我不禁苦笑，不知雅典可有九斤老太？
國家考古博物館附近的街頭雕塑
四.最早的民主論壇
內克斯山（Pnyx Hill）公民大會遺址
公元前508年，被譽為“雅典民主之父”的克萊塞尼茲（Cleisthenes）通過修憲確立了“公民平等”的原則（包括發言權、法律、選舉與被選舉權三大平等。雅典的公民必須是自由民、男性、出生於雅典。在公元前四世紀時，雅典據估計有三萬公民），強化了公民大會的權利，削弱了貴族階層對政治事務的控製。他還創立了“流放製度”（Ostracism）：任何人在公民大會上如果被六千以上的公民認為權勢過大，有成為獨裁者的可能時，他就會被驅逐出境十年；他的財產會被保留，但他在十年內不能涉足雅典。據說在這個製度下倒黴的第一個人就是克萊塞尼茲本人。
內克斯山一度是克萊塞尼茲的公民大會的所在地。伯裏克利、亞裏斯泰迪斯（Aristides）等政治家就在這裏發表他們妙語如珠、激動人心的演講。
五.蘇格拉底（Socrates）之獄
蘇格拉底（約公元前470-399年）生於孔子（約公元前551-479年）去世後不久。跟孔子一樣，他也是個“述而不作”的主，他的哲學思想主要通過他的學生伯拉圖（Plato）和色諾芬（Xenophon）的回憶而流傳於世。
照片裏的那幾個洞穴當然多半並不真是當年關押蘇格拉底的監獄。不過蘇格拉底確實被以“腐蝕青年思想、詆毀國家神祗”的罪名定罪並毒殺。
蘇格拉底被害，是因為他冒犯了太多的人。
聽到四處都在傳說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蘇格拉底非常不以為然，他覺得自己不懂的事物太多太多了。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他就去跟社會上公認的聰明人交談，可是他發現那些人狗屁不通，卻無一例外地自以為掌握著宇宙真理。蘇格拉底的結論是，至少他明白自己是無知的，"The only thing I know is that I know nothing"，所以比其他所有的聰明人好歹還是高明一點。這樣他就得罪了所有聰明人以及聰明人的龐大的粉絲群體。
在被處死以前，蘇格拉底的朋友們買通了獄吏，打算把他救出去。蘇格拉底拒絕了。他給了四條理由：1）逃跑表明他害怕死亡，而哲學家是不該怕死的。蘇格拉底的名言之一就是：“一切哲學都是為迎接死亡而接受的訓練”。2）即使逃出雅典，他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因為他同樣會不斷地質疑別人妄議當局而令人不快。3）作為一個公民，他理應服從國家的法律，接受其公民的判決。如果反其道而行之，他就違反了自己的“社會責任”，而那將會損害國家的根本利益。4）他如果逃亡，必將連累他的朋友們。
菲羅帕普山（Philopappu Hill）上所謂的“蘇格拉底之獄”
五. 阿塔羅斯柱廊（Stoa of Attalos）
阿塔羅斯柱廊
時戰時和、持續了二十七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在公元前404年以雅典的投降而告終。雖然勝利方斯巴達（Sparta）人對雅典手下留情，沒燒沒搶，雅典還是元氣大傷。公元前338年，北方的馬其頓（Macedon）王菲利普二世（Philip II）擊敗了包括雅典在內的希臘聯軍，他的兒子亞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隨後進一步鞏固了對希臘的統治，於是作為西方文明搖籃的雅典從此失去了它耀眼的光芒，盡管它依然是個富裕繁華的城市。
而古希臘在政治學、哲學、邏輯學、藝術、文學、史學、美學、自然科學、數學、建築學等等領域的巨大精神財富，則通過亞曆山大大帝和羅馬帝國的繼承發揚，逐漸惠澤歐洲大陸乃至全球。
阿塔羅斯柱廊是公元前二世紀時帕加馬（Pergamon，位於現在的土耳其境內）王國國王阿塔羅斯在雅典中央集市（Agora）建造的世界上第一個室內商業中心。不過今天人們看到的恢宏的建築顯而易見並不是阿塔羅斯留下的遺產，那是美國和希臘的考古學家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擬古重建。
柱廊裏麵有個小小的集市博物館。
下圖是古集市遺址的一景。
古集市遺址。據說公元49年，聖保羅就是在這個集市裏說服了許多雅典人改信基督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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