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1. 自古以來,國人外出遇到內急基本就地解決,習以為常。
2. 八國聯軍初入北京,被遍地屎尿嚇尿了,他們用武力終止國人隨地便溺的陋習。
3. 中國公廁是在八國聯軍刺刀下逼著蓋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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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一場由“屎尿屁”引發的文化衝突
1.
上廁所?一起到街上解決
你是否想過,明清時期,家裏沒有洗手間,路上也沒有這些公共廁所,而人有“三急”,那又該怎麽解決?
可能有些人會說,家裏會放個夜壺、恭桶一類的,可是如果夜壺裝滿了怎麽辦,汙物倒在何處?理論上,我們如今看書看、影視劇都會提到,有人專門收買,但實際上那時候很多人依然覺得這太麻煩,夜壺恭桶容易堆滿,放在家裏味道也不好聞,也非常難以清洗。
於是,大家最容易想到的解決方法,就是一起到街上去解決。
現在的我們當然都會默認,上廁所解手應該是件非常私密的事情,如果看到有人在大街上隨地大小便,會覺得這人簡直太沒有公德心。可是要知道,在幾百年前的明清時期,老百姓其實是很習慣在大街上當眾解手。
這樣的情境在當時可謂是相當常見的日常生活,一般人也不會太在意,更不會專門記錄記載下來,那麽尤為關注這些景象的是什麽人呢?就是當時來到中國的外國人,他們會特別注意北京街道的衛生問題。
最早來到北京見識到這些景象並進行較大規模記錄的,是當初來華的醫生,或者有醫療背景的傳教士。
清末時期,西醫開始進入中國,這些西醫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隨軍隊而來的軍醫,另一類是通過開辦醫院、提供醫療服務來借機傳教的傳教士,第三類就是當時中國的口岸,有些是租借有些是公開的,都會根據當時的情況和部分被迫的約定,將口岸交由外國人管理,而這些外國人到來的時候也會帶自己的醫療官過來。這些醫療官並不隻是為了看病那麽簡單,他們同時還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具體的之後我再找機會細說。
就是這些來華的外國醫生,他們首先注意到了北京城的狀況。
2.
當年北京的馬路街道,
就是一個巨大的“公廁”
其中有這樣一個蘇格蘭人,我希望你記住他的名字,這個人叫作德貞(John H. Dudgeon)。
John H. Dudgeon
德貞是個醫生,原先在教會醫院工作,也到過中國海關任職。這位德貞醫生在北京曆史上,甚至中國曆史上都應該被記住,為什麽?他當年在北京,並不隻是為海外來的這些傳教團體和海關服務,他其實在北京首創了一所西醫院,並且還首次開設了西藥藥行。
1865年,德貞用1300兩白銀購買了城東米市大街火神廟,重新裝修成醫院,命名為“京施醫院”。
後來,他又受聘於清朝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在北京同文館講授西方的醫學和生理學,他對於北京和中國可謂格外了解。
那麽,德貞剛到中國時,對中國又有什麽樣的印象呢?
在不少記載中,德貞提到,當時的北京以及中國各大城市都缺乏專人負責道路清潔工作,使馬路成為容納各種垃圾穢物的容器。
李尚仁,《帝國與現代醫學》
同時他又注意到,北京當初的規劃其實本來相當不錯,曾修建具備相當規模的排水溝,但是由於長期缺乏維修和疏濬,都被荒廢堵塞,每次下起大雨汙水就會漫流路麵,使整條馬路充斥汙水爛泥和垃圾,變成裝滿臭泥爛物的池塘。
關於北京的廁所文化,德貞又說到:北京的街道基本上就是公廁,每天都堆積著大量的人和動物的糞便。中國男人習慣天黑後就蹲在街上大解,甚至大白天在最繁忙的街道上也有人這麽做。巷口及倒塌或無人居住的房屋,經常也被變為一個另類的便溺場所。
其實除了德貞之外,當時很多外國醫生也都發表了類似的描述。比如漢口的海關醫生瑞德(A.G. Reid)說到,中國人任由廁所糞便堆積數周,直到整個巨大的糞坑堆滿為止,而更讓瑞德感到驚訝的是,這麽惡臭的廁所旁邊不隻有私人住家,而且還常常緊鄰生意興隆的餐館,乃至於如果坐在餐館裏點菜吃飯,都聞得到隔壁廁所傳來的味道。
所以,當時的北京,甚至中國各大城市都給他們留下了這樣一種印象。直到什麽時候北京的衛生狀況才發生了些變化?這裏就需要提到八國聯軍。
3.
禁止隨地大小便,始於八國聯軍
1900年夏天,八國聯軍攻打北京,慈禧、光緒逃匿到西安。我們通常知道,當時八國聯軍攻入北京,非常粗暴混賬,在城市多處各種搶砸掠奪。結果這樣糟蹋一番之後,又覺得自己現在要統治這個地方,需要對一切認為不當的地方進行整頓。
而衛生,就成了待整治的一個重要部分。歐洲對於排泄物、公共衛生的問題,大致是在進入18世紀後,才逐漸有係統地重視和解決。所以,那個時候的西方,和半個世紀以前的西方已經大不相同了,城市衛生非常受重視。
*按照法國曆史學者柯邦的觀點,認為對待處理排泄物的態度和方式,其實展現了一個社會對秩序的看法和權力運作的方式。清潔和秩序、肮髒和失序相互對應,髒亂差也被視作一種道德缺失。
前麵已經提到當時北京城的廁所和衛生狀況,於是有人曾形容,當年這些洋人進入北京城之後,赫然發現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巨大的“露天廁所”。
八國聯軍侵占北京之後,就對北京下了一個之前從來沒有過的命令:不準民眾在街上大小便。
除此之外,還要求都點上街燈,以前北京城沒有路燈,他們就要求老百姓每家每戶自己負責,晚上天黑之後要在自家門口亮燈,更不許隨便上街道解手。
結果問題來了,因為以前大家已經習慣了在街上解手的方式,現在既然不允許在街上,那要去哪裏解決問題呢?
於是除了德軍以外,其他幾個國家的軍隊就紛紛在北京建起了公共廁所,也是北京曆史上第一次有了公廁。
4.
“粗暴幹涉中國人的傳統生活方式”
可是德軍就非常惡劣了,又不許大家上街拉屎,還不肯建公共廁所,隻是頒布命令表示不準,如果有人要在街上隨地大小便,一旦被德軍發現就會招致一番毒打。
所以,當時的老百姓都敢怒不敢言,隻能自己躲在家裏麵解決,根據當時的部分記載,對此許多老百姓都覺得非常痛苦,備受德國人的壓迫。
根據當時一位文人的記載:“各國界內雖不準在沿街出恭,然俱建設茅廁,尚稱方便。德界並無人倡率此舉,凡出大小恭或往別界,或在家中。偶有在街上出恭,一經洋人撞見,百般毒打,近日受此淩辱者,不可計數。”
他同時說到:“近來各界洋人,不許人在街巷出大小恭、潑倒淨桶。大街以南美界內,各巷口皆設公廁,任人方便,並設立除糞公司,挨戶捐錢,專司其事。德界無人倡辦,家家頗甚受難。男人出恭,或借空房,或在數裏之外,或半夜乘隙方便,趕緊掃除幹淨。女眷髒穢多在房中存積,無可如何,真所謂諺語’活人被溺蹩死’也。”
今天我們回顧這段曆史可以說,對當時的北京人而言,這簡直就是:粗暴幹涉中國人的傳統生活方式。
根據一篇日記裏的記載,大致是當年有人對著牆小解,過路的人試圖製止,對他說“你這樣不行,萬一讓那些洋巡捕看到可不得了”,結果那人卻回頭大罵,對製止他的人大加指責說“你為什麽幫著那些老外說話”,大罵他是個“漢奸”,他認為自己在街上大小便就是一種傳統的生活方式,今天這個人卻幫著洋人製止我,你不僅不應該製止我,還應該幫忙把風才對。
其實早在八國聯軍入侵北京之前,許多侵入中國的國外軍隊就已經為了“屎尿屁”的問題和中國人發生過衝突了。
比如在遼寧的營口,當時的俄國人就強迫中國市民清理隨地的糞便,結果引發了激烈的衝突。那時《大公報》就有過一篇文章為此打抱不平,其中說到,“查街除穢之俄兵,每見途巷之中,牆垣之下,有遺留之糞溺,皆不肯用鐵鍬掇除,輒逼迫左近商民,以手捧掬遠移焉。”
說的就是俄國士兵不肯讓民眾用鐵鍬鏟除糞便,而是逼迫老百姓用手掏糞清理,久而久之,老百姓異常憤怒,有次就爆發了,紛紛將糞便扔到俄兵臉上,最激烈的一次衝突就此發生。
當時外國軍隊占領我們的城市後,許多次衝突的爆發正是由於我們中國人與外國人對於糞便處理的態度和方法有很大區別。
5.
故宮,也未曾避免“隨地大小便”
你可能會認為,當時隻是一般老百姓會這樣,那些貴族人家應該不同,家裏肯定設有比較好的廁所。以最近非常火熱的故宮來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樣一個問題,以前住在宮裏的人如何解手?去哪裏上洗手間?
皇帝、太後這些享有特權的人當然沒問題,比如傳說慈禧太後如廁的馬桶,就非常特別,有著特殊裝置,可以讓穢物直接落下就被隔絕在一層水銀之下,水銀就可以隔絕臭味。
可是,宮裏並不隻有帝後妃嬪,試想那些太監宮人又如何解決?
你可能知道,基本上是用自己房裏的便桶,可是因為故宮實在太大,萬一在日常幹活的時候一時“三急”,該怎麽辦呢?所以,通常最容易的解決辦法就是在故宮隨便的地方,隻要有個坑就去解決了。據說連太和殿——舉行國家大典的地方——兩側都隨處散落著太監們的排泄物。
你會不會覺得這簡直太離譜了?要是皇帝看到了該怎麽辦?
放心,因為皇帝平常也不會去的。太監宮人隻需要在大典舉辦之前,集中一次進行大掃除。
說完這些故事就讓我想起來,今天我們的公共廁所其實已經發生了非常巨大的變化,這樣的變化就牽涉到另一個嚴肅的話題了,也就是所謂“衛生”這個概念。
我們的衛生習慣和狀況究竟怎麽被改變的?這種衛生的現代化,為什麽又與外國的殖民勢力有關?不如我們以後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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