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婷在獲獎感言裏說:他從小受父親“人之初,性本善”觀念的影響至深,讓她受用一生。中國也有句老話說:從小看大,三歲知老。意思是說,一個人在童年時就定型了。這話當然可以被證偽,但你又無法否認它有正確的一麵。
如果從對生活經曆的反應來劃分,世界上可大致分為兩種人。一種人是小時候或在進入社會後,因為有過被虐待,被歧視,被欺騙等各種挫折和打擊的經曆,從而對世界的看法大變,覺得這個世界十分黑暗,人都是壞的,於是出於這種認知開始不斷地自我黑化以適應這個社會,為此,整個人生就變成一個逐漸淪落的過程。另一種人則是不管遇到何種挫折和欺騙,依然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兩種不同的反應,決定了兩種不同人生。
我有幸屬於後一種,這首先得益於我有一個沒有父道尊嚴的父親。我們小時候經常和父親打成一團,最常玩的一個遊戲是我們哥仨合夥將躺在床上的父親拽下地。為了將父親碩大肥胖的身軀從床上拽下來,我們哥仨經常是累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也許父親經常出差,見到我們就十分親熱。父親喜歡下象棋,而且棋藝不錯,在單位沒有對手,因此父親就早早教我們下象棋,後來我大弟的象棋越來越厲害,和父親互有輸贏。有時父親為了緩棋就耍賴,拿著棋子不鬆手,我們哥幾個就去搶,鬧得昏天暗地,瘋的痛快淋漓。奶奶看著隻是樂,從不說我們。不過母親有時會生氣,說我們大的沒大樣,小的沒小的樣。那時的父母都很忙,本來每周隻休息一天,有時還要加班工作。所以,母親也是有心無力管我們。母親經常說,我隻能負責你們別餓著,穿的就湊合吧,反正都是男孩子。我們小時候都是過年時做一套新衣服,有時錢不夠就隻給我做,兩個弟弟則等著撿我的剩。為此小弟一直耿耿於懷,說母親偏向我。我小弟小時候沒少被母親打,就因為總發牢騷。
其次,我家的鄰居都很好,處的像一家人一樣。特別是鄰居二姐就像我們的親姐姐,我們小時候如果感冒發燒,都是二姐帶我們去對麵的醫大附屬醫院看病,因為醫大的一個兒科大夫是她同學的媽媽。二姐心腸熱,麻利爽快。我家不管有啥事,隻要我母親一張嘴,二姐必來幫忙。有時家裏來親戚朋友沒地方住,二姐就拉我們幾個去他家和小哥擠著睡。等到了學遊泳的年齡,二姐又帶我們去她所在的二十中學遊泳,那時二十中學有自己的遊泳池。我就是在二十中學的遊泳池學會的遊泳。二姐是學校合唱團的,有時也會帶我去看他們合唱團排練。大姐是前進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大姐夫是抗敵話劇團的話劇演員。因此我們經常跟二姐去八一劇場看電影看話劇。如今二姐都七十多了,依然很精神,看著就像五十歲左右的人。隻要她回沈陽,就一定來我家看我母親。
再就是我從小學到中學,幾乎所有的老師都喜歡我。不隻是因為我學習比較好,我勞動也從不偷懶耍滑。另外,我還占了一個便宜,就是我特別容易出汗。每次挖防空洞或者在學校農場勞動,我都幹的一身大汗。因此老師就總是以我為例教育其他同學:大家要向為同學學習,熱愛勞動,不怕苦不怕累。氣得我一個汗腺不發達的同學發牢騷說,敢情你幹點活就出汗,我這累死也不出汗,幹再多也是白幹啊。
正因為我眼裏沒有壞人,所以我見人自來熟。中學時期經常到工廠勞動,我和那些工人師傅都混的很熟,他們也喜歡我,就因為我幹活的時候總是精神飽滿,一副特別愛幹活的樣子。我知道我自己,我其實就是覺得開機床,接線頭特別好玩。那時我還年輕氣盛,喜歡逞能。覺得幹什麽自己都能幹好。就連當小工給師傅遞灰扔磚頭我也玩的不亦樂乎。所以跟我幹活的師傅就特別喜歡我。而跟我一起幹活的另一個同學,因為喜歡抱怨,就總被師傅教育說,你要向為同學學習,你看他幹啥都是樂嗬嗬的。:)
從小看大,我那個愛抱怨的同學,如今當了姥爺了,依然還是那副樣子。我們每次同學聚會,他都是七不平八不憤的。從趙本山到江澤民,從普京到川普他都罵個遍。就沒有一個他看得上的人。
說到這,估計有人說我在凡爾賽。可我的確就是這樣的人。其實,這樣看似無憂無慮的童年也有不好的一麵,那就是做事缺乏狠勁,一輩子自由散漫。由於安全感過強,往往看誰都是好人,因此容易輕信和上當。盡管吃虧上當,可下次依然如故。我朋友就說我屬於吃一百個豆都不嫌腥的主。:)
有一利必有一弊,我大了才發現,很多成就一番事業的人的童年往往是不幸的。天要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就像三聖王之一的舜,自小被父母虐待,可卻終身不改其誌,成為仁孝的楷模,也以仁孝治天下而傳世。
同樣是一生坎坷,受盡磨難,有的人是鬱鬱終生,有的則樂觀豁達。比如蘇東坡,可以說一輩子都被整,厄運連連,可蘇東坡一輩子都沒沉淪,也沒有自我黑化,一直保持樂觀的天性,沒事還鑽研點美食什麽的犒勞一下自己。也有的人因為遭受持續的迫害,而變得陰鬱和悲觀,甚至有的還患上了受迫害妄想症。前幾天前川網友轉的那個《我們離罪惡有多遠》說的就是幾個受害者,因為心理問題而變相成為迫害者的故事。受迫害的人如果走不出自己的心理陰影,等於自己又對自己進行了一次迫害,這是非常不幸的事。
前麵說的鄰居二姐就是蘇東坡那樣豁達開朗的人。文革時我們大院很多人都挨了鬥,我一個女同學母親在單位也被鬥過一次,她從此就變得沉默寡言,十分自卑。二姐的父親也被鬥了,罪名是現行反革命和曆史反革命,其實就是派性鬥爭。那天來抄家的時候,正好被我母親看到,我那大爺被掛著一個大牌子,一車的造反派押著他就在我家窗下,我也看到了。我母親就急忙讓我告訴二姐,抄家的來了。我飛奔出去找二姐,可剛一出門,就看見二姐和我小哥正在往陽台上擺箱子,而且把箱子蓋都打開了。我就喊:二姐,抄家的來了,大爺被鬥了!我以為二姐一定得嚇一跳,哪知二姐笑著對我說: 我知道了,沒事,我這不把箱子都抬出來了,省得他們翻騰了。抄家的上樓來後,二姐笑嘻嘻地對他們說,叔叔阿姨,我家的箱子我都搬出來了,你們查吧。家裏除了桌子就是床了,你們隨便查。弄得那些人很掃興,扒拉扒拉箱子裏的東西,留下一個聲明就走了。之後,二姐就像沒事人一樣,該咋樣咋樣。二姐也並沒有因為父親被鬥而有絲毫的自卑,她六八年插隊後,就憑著自己一向積極樂觀的性格贏得了領導的好感,不到兩年就被選派到省藝校上學了。
為啥聊起黑化這個話題呢?因為不久前剛看了電視劇《歲月》。這部十多年前拍的電視劇相當不錯,由胡軍、梅婷和於和偉主演,短短的二十三集,將人生的困境和人的成長的否定之否定過程都濃縮其中。
《歲月》是以閻真的《滄浪之水》為基礎改編的,但改編的已經麵目全非。閻真的三本主要小說《曾在天涯》、《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我都讀過,總的感覺小說寫的細膩,逼真,人物塑造非常生活化,但小說的調子都帶著一種無奈和蒼涼。就像另一個專寫官場題材小說的作家王躍文的官場係列一樣,小說裏的主角都經曆了一個由單純到黑化的過程。這類小說如果用色彩來描繪的話,我覺得用灰色比較合適。
原著小說隻寫了主人公由一個理想主義的書生,在單位裏逐漸黑化的過程。而電視劇進行了改編,不隻寫了黑化的過程,也寫了主人公最後覺醒和重返初心的過程。如果說前者更真實的話,那後者則是更文學了。
主角梁誌遠是一個研究生剛畢業的高材生,還帶這一身的學生氣,既理想化又有些迂腐,但為人很正直。這樣一個人,經過單位辦公室政治的折騰後,逐漸開始自我黑化過程,因為不黑化他就無法與同事競爭,永遠都得不到重用。其實這個故事很好的概括了人的一生:
路徑一:初心,俗化,欲望化和黑化;
路徑二:反思,覺醒,自我救贖和覺悟。
以我個人的觀點看,電視劇改編很成功,故事變得精練了,人物也不那麽龐雜了。整個劇情沒有邏輯缺陷,都很合情合理。無論是情感邏輯還是人物的心理變化都讓人信服。而改編最成功地方是將原著中單向度的俗化和黑化過程改為男女主人公一正一反的變化過程,而且在結尾處,讓黑化的主人公有所醒悟,暗示人生的一個新的否定之否定過程開始了。我覺得這點特別符合一個原本善良正直人的成長過程,也讓電視劇比原著小說看起來不那麽灰暗,因為覺醒意味著灰暗的人生出現了光明。而所謂的覺醒不過是找回了自己丟掉的初心而已。
中國自改革開放後,迅速演變為一個欲望化的社會,這雖然刺激了人人致富的熱情,但也導致整個社會的不斷沉淪。因為不再講精神,講信仰了,追求物質利益就成為理所當然的,拜金主義也理直氣壯了。為了張揚所謂的人性(其實是人的自私性),過分強調個人的自由,而忽視了集體價值。一個貶低集體價值的社會,是無法建立起公德心的。
我一個研究生同學說:人都是動物進化的,道德優越感都是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唱高調講什麽道德了,大家都是動物變的。我對他的話不以為然。因為人既有動物性的一麵,也有神性的一麵。如果隻強調人的動物性,那人隻會沉淪,甚至會變的禽獸不如。
這幾天微信上轉的最多的就是七一勳章獲得者李大釗孫子李宏塔的事跡,李宏塔其實就是懂得顏回之樂的人,也是一個得道的人。人是需要點精神的,不講精神,沒有境界,隻講利益就與動物無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