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十幾天, 還是要走了。
臨行前的晚上, 我坐到母親身旁, 拉起她的手笑著說, 明年二月我回來給你過八十歲生日。 母親虛弱無力的躺在沙發上, 搖搖頭說, 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別瞎說, 我攥緊了她的手, 像哄小孩兒一樣打斷她的話, 隻有半年時間, 我很快就回來。 母親盯著我, 點了點頭。
到家那天下起了雷雨, 飛機不得不中途降落, 停在附近城市的一個機場。 再次起飛又降落, 到達真正的目的地已是半夜時分。 我沒有讓父親和看護阿姨在機場等著我, 而是一個人打的回了家。 出租車在空曠的大街上颯颯駛過, 車窗外夜色正蒼茫, 黑暗中彌漫著薄霧和雨後的涼意。 老遠看見路燈下一個孤零零身影, 是父親站在小區的大門口等我。 我付了錢打發走出租車, 拖著行李隨父親在積水的路上往家裏走。 啪啪的腳步聲在靜寂的樓群裏濺起回音。
熟悉的城市已經沉睡, 沒有人知道今夜我不遠萬裏輾轉歸來, 是為了向病重的母親告別。
我出生九個月時, 母親就病重過一次。 我在繈褓中被奶奶抱走, 一去就差不多有六, 七年。 在爺爺奶奶的嗬護下快樂成長, 卻淡薄了和母親的感情。 從小到大, 我不記得自己有過哪怕一次和她親密無間的時刻。 母親一向粗心而且偏心。 作為那個不被偏愛的孩子, 那個被輕視的女兒, 我獨自長大, 獨自擔當, 習慣於深藏脆弱, 笑顏應對世界。 而心裏卻有一個永遠的缺口, 任什麽都無法填平。
那一刻我握著她的手, 感覺到出奇的柔軟和溫潤。 我願意做這樣一個女兒, 可以隨時隨意拉起母親的手, 和她肌膚相親, 促膝相談。 可是這唯一的一次, 卻是為了決別。 我想讓母親懷著期待把我送走。 我不想哭著離開。
母親是大地, 無論貧瘠還是富庶, 都有一種引力, 把遠遊的兒女帶回她的身邊。 母親走了, 那個曾經的家, 那個心裏的家, 從此再也沒有了我回歸, 落腳的理由。
寫於201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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