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殘疾農民詩人餘秀華因她的一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在一夜之間橫空出世,成了網紅。
因為鄉衛生員的失誤,在她睜開眼睛但還沒來得及啼哭時就被剪斷臍帶,腦部缺氧導致腦癱。從2009年開始,在叼著煙做農活的間隙裏,她不停創作詩歌。
很多人在生活中都遭受過挫折,生活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又無從排遣,而陷入了無窮的壓抑痛苦迷茫之中,身患殘疾的餘秀華的命運比大部分人更為艱難坎坷,但她可以通過寫詩宣泄情感,她的詩承載著她的生存狀況,有悲蒼的底色。她行文質樸、情感濃烈,寫了農民的苦難,對命運不屈的抗爭,對愛情的追求,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熱忱。也許因為身體有殘缺,情感更豐富;婚姻沒愛情,對愛情更渴望;欲望被壓抑,也因此渴求更強烈。
餘秀華的詩豪放,真摯,真摯中還帶一股 “拙氣”。她在寫作中運用現代詩詩寫技巧,諸如通感,陌生化處理,日常生活敘事。她的詩不矯揉造作,語言表達比較有力量,有質感,有痛感,有時她那生命的詩歌可以直擊靈魂,以真誠打動讀者。可以打動人的詩,應該就是好詩。有些讀者還會被她的詩感動得熱淚盈眶,讀者能感覺到她語言的力量與感情的深度。
餘秀華說“我隻是死皮賴臉地活著”。餘秀華可謂語不驚人死不休,她說出了很多頗帶爭議的話。詩人王家新和食指曾經對餘秀華的詩提出批評,她說“上次被王家新強奸了一次,這次被食指強奸了一次。” 有人罵她粗俗、低賤。她大方承認自己是“蕩婦”,然後再做一個“潑婦”。當然“強奸”她的不隻是這兩個人,詩人沈浩波對她的詩歌作了分析,認為餘秀華把苦難煲成了雞湯,不是個好詩人。沈浩波稱,“無論是從餘秀華詩歌的整體水平看,還是審視其中的局部語言,內在的情感與精神都沒有太多可觀之處。很多詩歌停留在情感的最表層,既沒有深入進去,也缺乏表達的微妙。”
餘秀華像個女漢子,在詩裏赤裸裸地寫睡你,前無古人。男女同房,睡還是被睡,主動性可不一樣呢。她的詩寫出了率真和霸氣, 那是一具被壓抑的,性饑渴的,絕望的,充滿生命力的肉體在抗爭,一個對自己身體自卑的悲觀主義者發出的豪言壯語。但“睡你”兩字實在粗鄙,和放屁可以一比,尤其是出自一位女性之口,更覺不堪,但也正因為語出驚人才震撼人心,引起注意。《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有人讀了會感動到落淚,有人覺得是屁詩,吊詩。
一定有男詩人跨過太平洋去和女人做愛,但都不敢像她那樣大聲地喊出“去睡你”,他們會委婉地說“漂洋過海來看你”。
餘秀華的詩是直白的自由體詩,有很多可以說太直白,不遮不藏,一覽無餘,意象不豐滿,沒有意境,有也是給人一種病態畸形的感覺,不耐品,無美感,讀一首餘秀華的詩,印象深的往往是幾行金句,整首詩沒有躍然紙上,可以說有句無篇,這些是她的詩的硬傷。
睡你是為了搏眼球,但她也寫了一些自然真實而不粗鄙的好詩,比如以下兩首,粗礪且靈動,有感情力度,但節製。
《我愛你》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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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幹淨的院子裏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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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一隻烏鴉正從身體裏飛出》
如同悖論,它往黃昏裏飛,在越來越弱的光線裏打轉
那些山脊又一次麵臨時間埋沒的假象
或者也可以這樣:山脊是埋沒時間的假象
那麽,被一隻烏鴉居住過的身體是不是一隻烏鴉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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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懷疑,不能阻擋身體裏一隻飛出的烏鴉
它知道怎麽飛,如同知道來龍去脈
它要飛得更美,讓人在無可挑剔裏恐懼
一隻烏鴉首先屬於天空,其次屬於田野
然後是看著它飛過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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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一隻烏鴉飛出後,身體去了哪裏
問題是原地等待是不是一種主動的趨近
問題是一隻烏鴉飛出以後,再無法認領它的黑
——不相信夜的人有犯罪的前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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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問題是一副身體不知道烏鴉
飛回來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