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葉(6)~最後的日記(上)
我最近幾天白天一有空就讀托爾斯泰的“最後的日記”,晚上則斷斷續續地聽克裏希那穆提的“最後的日記”。我是先從介紹克裏希那穆提的百度百科中發現了他的“最後的日記”的,但卻找不到可以閱讀的文本,連電子書也沒有,隻能在喜瑪拉雅聽裏找到別人閱讀的版本,所以隻能聽書。幸運的是,當我google “最後的日記”時,托爾斯泰的最後的日記也赫然出現,並且可以在京東讀書裏找到全書的電子版,這實在是令我非常欣喜,因此這幾天就夜以繼日地輪流著又讀又聽他們的最後的日記。
我一直都認為,傑出的人一生的智慧是在臨近生命的終點時達到其頂峰的,因此要想采擷到他們最成熟的智慧果實,最好是先研讀其晚期的著作。當然,這是針對那些少數的直到老年都仍然保持著探索人生真相的熱情的人而言的,世上絕大部分的人則正好相反,年歲越大則越昏庸,為物欲所庸的人更是越老就越難擺脫物欲的束縛,所以最常見的是越老越貪。不過,那些直到老年依然保持純真的熱情的人則越老越像孩子,他們的生命軌跡好像一個完美的圓圈,越臨近終點便越接近起點。就像某一首歌所唱的:“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托爾斯泰最後的日記記錄了他的生命中最後300多天的全部的掙紮,對愛、對真我(或者說神)和人類的幸福的思考,記錄了他每一天都跟病痛搏鬥,時刻準備著死亡,同時又珍惜每一分鍾勤勉地工作的點滴,令年輕健康卻天天虛度光陰的我看了如雷轟頂,慚愧不已。
托翁很多篇日記的最後一句都寫著:“要是還活著的話。”,令我不禁熱淚盈眶。他說:“每一分鍾都有死的可能,但還活著,真是值得感謝。”
臨近生命的終點,他的記憶喪失了,他說已經忘記了一切沒有意義的東西,但他認為那也是值得慶幸的:“我幾乎喪失了一切的記憶——過去的一切,自己所寫的一切東西,以及把自己引導到目前生活著的這種意識裏麵的一切東西。此刻我幾乎時常生活在它裏麵的精神的自我,以及不斷地記憶著那種要求的狀態,在從前,是絕對不能夠想到的。而我現在卻毫不費力地體驗著這種狀態。這一切可喜的變化,將發生在所有的老年人身上。生活的一切都被集中於現在的一瞬間。這實在很好!”
他不斷思考的東西是:“我”是什麽?上帝是什麽?愛是什麽?應該怎麽活著?他說:
在我們的內部都存在著兩種“自我”。具有肉體的自我,以及隻有自覺的自我,也就是精神的生命——這兩種自我。在兒童方麵,可以發現精神的生命,同時,沒有加上智慧和智慧的各種誘惑,可以發現完全純潔的姿態。因此,它也就特別美麗。而在我的內心,存在著一切生命的本源。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情,並非由於我研究過這世界,而是由於我感到了這世界的一切。是由於自己是依靠這世界的一切而生活,意識到自己在時間空間裏麵的界限性,而感覺到這世界的結果。在自己肉體的界限裏麵,我完全明了地感到自我這東西。對那些和自己同時同地生活著的其他的人,就不能那麽明了地感覺到。在時間和空間方麵都跟自己分離著的人們,更加不能明了地感覺到。但無論如何,關於那些人,我不但知道,而且感覺得到。對其他動物就越發不能明了地感覺到。至於無生物,那就更加模糊了。但無論如何,我不但知道而且感覺得到:對萬物給予生命的同一本源。
所謂上帝,就是意識到自己的“我”,而能在一切有生之物裏麵去加以認識的,無限精神本源的自身。
所謂愛,就是在一切現象當中去認識自己。自己和全體相一致——這就是對上帝和鄰人的愛。
我們在這世界上的工作,不外乎是:保持自己,在最好的狀態裏保持自己,而自己乃是一種工具,為上帝進行我們所不能理解的工作,即不外乎是:假如我是鋤頭,那就要把鋤口磨得快快的;假如是燭台,那就要留意不要叫什麽東西妨礙燃燒。但用我們的生命去做什麽樣的事情呢?——這並不給我們知道,也沒必要知道。
應該像燈一樣。燈為風、蟲之類的外在影響所遮蔽,同時卻清純地、透明地、熱烈地燃燒。
他的日記也記下了他與妻子的種種分歧爭吵,還有最後離家出走的始末,一直到死亡的前三天寫下了他的絕筆:“這是我的計劃~完成義務。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別人的幸福,同時,特別是為著我的幸福…”。
有人說:托爾斯泰和他的夫人的愛情是個悲劇,他們因為愛情結合,又因為愛情消亡而死不相見。但在我看來,即使在托翁憤而離家出走(同時也是為了了結自己多年的心願,因為他的內心一直為自己過的奢侈生活感到羞恥),在病中依然給夫人寫信,一直牽掛著她,也可算是愛的一種方式吧!
留下了“最後的日記”的托爾斯泰和克裏希那穆提都是到老都是保持了誠摯的熱情的人,就好像那些朝著頂峰艱難跋涉的攀登者,他們窮其一生從未停下探索的腳步,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達到常人難以企及的巔峰。雖然他們的探索的足跡沒有任何交集,追尋的目標也不同,那股想要為全人類謀求幸福的願望是一樣的熾熱的。那股永不止息的熱情在他們年老的麵容上也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這是我在看托翁離家出走前與女兒沙夏在海邊的合影時想到的。82歲的托翁弓著身子坐在岩石上,雪白的胡子垂到胸前,眼睛緊盯著前麵衝擊岩石的浪花,看起來像是正在非常嚴肅緊張地思索著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熾熱的目光穿透了一個世紀依然還在燃燒。克裏希那穆提也一樣,最感動我的是他在90歲的高齡長時間端坐在簡陋的板凳上為眾人演講的樣子:他的身體看起來單薄虛弱,麵容蒼老,不複有年輕時那如雕刻一般動人的美,但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時空永遠在探索之中。
克裏希那穆提……待續
托爾斯泰在離家出走前與女兒沙夏的合影:
克裏希那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