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語閑聊:中國文字的隱喻和隱語
在中國古代禮法中,尊者和長輩的名是不能直呼的,有所謂的“避諱”。康雍年間的文士張貴勝編纂的笑話集《遣愁集》中收錄了這樣一個故事。說是五代時期宰相馮道的一位門客在為馮道念《道德經》的頭一句“道可道,非常道”時,因為馮道的名是“道”,而他的字又是“可道”,所以這位無奈的門客隻得將所有的道,都改成“不敢說”。於是“道可道,非常道”就讀成了,“不敢說,可不敢說,非常不敢說。”
即使在現在的中國,避諱也是一個逃不開的概念。特別是對於那種輿論導向不許說,百姓們又很想說的人或事。於是,那些看不到,摸不著的隱喻和隱語是構成這個中文語言係統的重要部分。這些隱喻和隱語的指代性時而模糊,時而明確,或幽默,或刻薄,或嚴酷。常常反映了老百姓對國家政治的看法,以及國家政治對老百姓的影響與限製。
當直言進諫付出的代價隻有死亡的時候,人們就隻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小心地包裹起來,用隱晦的語言將其道出。所以政治隱語是被恐懼和憤怒逼出來的無可奈何的“藝術”。
就在避諱嚴苛的宋代,產生了曆史上最有趣的政治諷刺笑話,宋寧宗時期的臨安民眾因為對宰相韓侂胄的結黨攬權甚為不滿,但又無法公開表達,於是,一群“市井小人”印刷了一批“烏賊出地沒於潮”的小冊子,分發給小孩兒,以一錢一本的價格公開販售,同時還讓他們高聲叫賣:“滿潮(朝)都是賊!滿潮(朝)都是賊!”
在康乾盛世,文人“議論時政”被稱為“妄議國政”,乃是一條殺頭重罪。過去文士試圖用政治隱語將自己的抗議或政見隱晦地表達出來,但現在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皇帝早已諳熟文人這套行業秘密,開始以其人之道還諸其身。
遑論是真的有政治隱語暗藏其間,即使沒有,皇帝和他的臣僚也會挖地三尺,從中尋出那些散發著悖逆氣息的違礙字句來。最著名的兩句應該是:“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吧?又例如,“維民所止”是影射雍正無頭。“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是“思念明朝,出語詆毀,大逆不道”。無論是“清濁”還是“濁清”自然都是毀謗本朝。至於“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這明顯是借“朝夕”的“朝”來指代“朝代”的“朝”,而且不說“到清都”,偏說“去清都”,不是流露出反清複明之意了麽?
清代帝王對隱藏在字裏行間的政治隱語如此地窮追猛打,讓人誤以為是罹染了偏執狂或是迫害狂的心理疾病,但事實卻遠沒有如此簡單,皇帝真正的目的是希望能殺雞儆猴,製造一種集體恐慌,使人們不敢輕易玩弄文字,挑戰最高權威。
皇帝的苛察一個直接後果是促使人們進行自我審查,因為沒有人能料到皇帝究竟會對哪一個字哪一句話發生“興趣”,所以文人隻能無限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將一切都視為可能觸犯避諱的地雷,沒有什麽比自我審查更能徹底地驅趕不安分的思想,也正是通過這種方法,避諱深深地根植於人們的頭腦中,並且成為頭腦中支配所有思考和書寫活動的深層潛意識。就像乾隆在一道諭旨中所說的那樣,“俾愚眾知所炯戒”,讓這些愚民引以為戒。
當然,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管住那雙不安分的手和不老實的嘴,也許就像馮道門客那句名言才是最保險的:“不敢說,可不敢說,非常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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