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德藝雙馨的政治家。從他捍衛主權、推翻清帝、構建國體這三方麵的所做所為,便可略見一斑。
二十世紀初,日本挑起了所謂間島問題。間島,在圖們江以北,為今天吉林延吉市一帶的中國領土。1907年春,覬覦已久的日本,陰謀篡改曆史,欲將間島劃歸韓國為名而實己占之。當時,宋教仁正按照預定的南北夾擊計劃(黃興留穗,宋去滿洲),在東北策劃反清活動。偶而得知這一消息後,宋教仁既敏銳又理性:自己雖然反清,且正被朝廷通緝,但國家利益受到威脅,不能坐視。於是,他不顧個人安危,迅速采取了行動---假扮日本浪人貞村,機智地打入鬼子“長白山會”內部。在掌握了敵人偷換界碑,偽造文件等核心證據後,又奔赴韓國和日本,查閱整理了許多曆史資料和文件,並收集了日韓政府本身公開的文檔,曆時數月,寫成了《間島問題》一書。該書一方麵提供了大量詳實的正麵史料,另一方麵又逐一戳穿了日方的各種偽證,並運用自己豐富的國際法知識,從曆史、地理、文化、以及語言學的角度,全麵論證了間島自古就是中國領土。日方得知後,欲重金購買此書版權,宋斷然拒絕,卻委托好友,將書稿轉交駐日公使李家駒。因為該書的重要作用,中方最後終於贏得了勝利, 這也是中國近百年來在領土紛爭談判中僅有的一次全勝。
“間島”問題之後,據於右任回憶,袁世凱因此盛讚宋才,奏請朝廷赦免並擬任其四品京堂官職,被拒。袁又委托駐日公使給2000酬金。初不肯受,公使執意不回,宋就將此款全讚助了在日的中國留學生,並說:“吾著此書,為中國一塊土,非為個人之賺幾文錢也。” 間島一事,麵對日方的利誘威逼、朝廷先前的追捕和後來的獎賞,以及一些衝動和狹隘的革命黨人的嘲諷,宋教仁均不為所動,坦然對之曰:“國家領土,國民人人當寶愛之。”
宋教仁在“間島”問題上的貢獻,一方麵印證其理性和愛國,另一方麵,也體現其深厚的學術功底和學以致用的務實精神。1905年,宋教仁就讀日本法政大學(後入早稻田),認真深入地了解和研究了西方民主思想和憲政製度。他翻譯了《英國製度要覽》、《美國製度概要》、《日本憲法》等10來種書籍,創辦了革命雜誌《二十世紀之支那》,後將其改為同盟會的機關報《民報》,擔任過上海《民立報》主筆,並介紹和寫下了大量的政論文章。這些都為他以後主張內閣製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也為他規劃中國未來的政治走向提供了它山之石。
宋教仁愛國沒有條件,抗清也義無反顧。他與黃興一道,於1904年2月創建了華興會(黃任會長,宋任副會長),並策劃在當年11月慈禧七十歲生日那天,在長沙、嶽州(即現在的嶽陽)、衡陽、寶慶(即現在的邵陽)、常德分五路同時起義。不料事情泄密失敗而流亡日本。1907年春,宋教仁潛返東北發展反清組織,籌建同盟會遼東支部,聯絡東北“馬俠”李逢春等人,策劃在沈陽發動武裝起義,又因泄密而行事艱難。黃花崗起義流血後,革命黨精英損失慘重,鬥氣非常低落。艱難之際,宋教仁以政治家的膽識,否定了孫中山在沿海地區零敲碎打型策略,提出了極富戰略眼光的三策論:一是中央開花,即聯絡北方軍隊,爭取占領京城,一舉推翻清廷。二是在長江流域一帶建立革命組織,滲透與擴展並舉,擇機起義,以期阻斷南北、掌握主動、控製全局。三是在邊陲角地,揭竿而起,再徐圖北進。戰略一為上策,但真正行動起來,困難重重;戰略三已被邊遠省地的多次起義失敗證明為下策;唯有戰略二最為實際,可視為中策而實施。於是,宋教仁和譚人鳳等人一起,在上海組織成立了中國同盟會中部總會。中部總部成立後,宋教仁作為領軍人物,積極發展中部總會各地分會,大力加強了各革命團體間的聯係和聯合,並製訂了1913年在兩湖及江浙同時起義的戰略部署。與此同時,宋教仁以兩湖新軍中的文學社和共進會為基礎,親自或派人來往於上海、兩湖各地,鼓吹革命,並籌款購買武器彈藥,致使兩湖地區革命形勢空前高漲,最終導致了武昌起義的爆發。而首義的成功也證明了宋教仁的遠見卓識。
當辛亥革命成功,許多革命黨人忙於實業(如修鐵路,辦教育) 之際,宋教仁頭腦清晰,目標明確,也看得更遠。他要為中華民族的崛起訂下百年大計。為此,他打算分三步實施其戰略目標:立憲,舉閣,組黨。
早在武昌起義後,宋教仁便以高屋建瓴之勢,起草了《中華民國鄂州約法及官製草案》(簡稱《鄂州約法》)。《鄂州約法》既是一個具有明顯的三權分立性質的法律文件,也是中國曆史上第一部付諸實施的憲法文本。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以後,宋教仁任法製院院長,又主持製定了《中華民國臨時組織法》(簡稱《臨時組織法》)。而後來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就是以《鄂州約法》和《臨時組織法》為藍本製定的。這一係列舉措,為即將成立的中華民國奠定了基本政治架構, 為中國未來十餘年憲政實驗提供了法律基礎,也讓中國人首次了解了一個全新的政治運作模式。
但是,僅有核心法綱還不夠,必須有相應的施政機構與之配套才行。在討論民國國體時,當時的革命黨人一派讚同總統製,一派讚同內閣製。簡單地說,總統製指由總統擔任國家元首、獨攬國家最高行政權力的一種政府模式;而內閣製,治理國家的是國會,作為國家元首的總統隻代表國家,不負責實際政務(筆者注:摘自鳳凰衛視節目---〈嶽麓英豪青春誌-四-宋教仁〉)。宋教仁清楚中國傳統,深知“帝製易倒,專製難除”,深感“革命成功的政黨或首領,也可能蛻化、獨裁”,而民主政治的最大敵人是權力不受製約。因此,他立舉內閣製,寄望用較低的社會交易成本,換得政治透明和行政的高效。宋教仁說:“吾人則主張內閣製,以期造成議院政治者也。蓋內閣不善而可以更迭之,總統不善則無術變易之,如必欲變易之,必致動搖國本。”不過,這一主張,遭到以孫中山為首的總統派的強烈反對。最後,總統派獲勝,宋教仁也服從大家的選擇。可笑的是,當袁世凱當上臨時大總統後,孫中山一改初衷,轉而讚同宋教仁的內閣製。如此“因人立法”,不僅視法律如兒戲,也非常短視,因而也就為以後的“二次革命”師出無名、草草失敗埋下了禍根。
宋教仁推崇內閣製,但並不拘泥和照搬西方模式。他看到當時的中國地方級政府各自為政,國家一盤散沙,就主張中央集權以免國家陷入分裂之危險。這又與不少革命黨人的觀點相左。在定都問題上,孫中山等革命派舍不得離開南方的大本營而欲選南京,但遭到宋教仁的強烈反對。因為他對日俄的狼子野心看得很透,故而從民族大義出發,主張定都北京,以加強對滿洲和外蒙的控製力、凝聚力和對日俄的威懾力。從宋教仁不計個人得失,視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的舉動中,我們再次看到其閃亮 的人格。
袁世凱接任大總統以來,一方麵跋扈專權,一方麵又操縱控製當時的親袁大黨共和黨。與此同時,革命黨人鬥誌渙散,又各自為政,眼見新生的共和國一步步走向消亡。危急關頭,宋教仁再次展示其卓越政治家的責任、勇氣和遠見。在征得了孫中山和黃興的同意後,1912年8月,宋教仁毅然解散了同盟會,而將之與統一共和黨、國民公黨、國民共進會和共和促進會合並,成立了一個新黨,命名為“國民黨”。換句話說,宋教仁是國民黨真正的締造者。
宋教仁創建國民黨的目的,是試圖更改遊戲規則,以憲政模式,變血腥的政治奪權為和平的政黨輪替,以政見與提案來獲得政權。用他的話來講,是 “我們要實現真正的共和,要以黨爭代替戰爭。”解散同盟會,很多革命黨人不能理解,宋教仁向他們耐心解釋,“以前,我們是革命黨;現在,我們是革命的政黨。以前,我們是秘密的組織;現在,我們是公開的組織。以前,是舊的破壞的時期,現在,是新的建設的時期。以前,對於敵人,是拿出鐵血的精神,同他們奮鬥,現在,對於敵黨,是拿出政治的見解,同他們奮鬥。”(筆者注:摘自鳳凰衛視)而對於新生的國民黨的任務和目標,宋教仁公開自己的政見:“我們要在國會裏,獲得過半數以上的議席,進而在朝,就可以組成一黨內閣,退而在野,也可以嚴密監督政府,使它有所憚而不敢妄為,該為的,也使它有所憚而不敢不為……。” 通過宋教仁的領導和其他革命黨人的共同努力,國民黨朝氣勃勃,蒸蒸日上。1913年2月,國會參眾兩院舉行選舉。國民黨在716個議席中贏得了392個席位,獲得了壓倒性勝利(其它如第2大黨共和黨獲得120個議席,第3大黨統一黨獲得18個議席,第4大黨民主黨獲得16個議席)。
國民黨的勝利,令袁世凱坐立不安,也讓他對宋恨愛交織。為收買宋教仁,據說袁曾有意讓宋出任總理,並送他交通銀行五十萬元支票一本,任其自由支用。但宋隻略取少許(約二三百元)以示謝意,餘下悉數歸趙。正當宋教仁躊躇滿誌,擬北上和袁世凱商談國事時,於1913年3月20日在離滬赴京的上海火車站,被帶毒的子彈射中,兩天後,魂歸沅浦。
宋教仁在臨終前,通過於右任留下遺囑:今以三事奉告:一、所有在南京、北京及東京寄存之書籍,悉捐入南京圖書館;二、我本寒家,老母尚在,如我死後,請克強與公及諸故人為我照料;三、諸公皆當勉力進行,勿以我為念,而放棄責任心。我為調和南北事費盡心力,造謠者及一班人民不知原委,每多誤解,我受痛苦也是應當,死亦何悔?宋教仁又授意黃興,電告袁世凱:“……竊思仁自受教以來,即束身自愛,雖寡過之未獲,從未結怨於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毫權之見存。今國基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每讀到此,不禁砰然心動---歎遁初之功德,怒小人之卑劣,悲漁父之遺願,羞自身之苟且。
我認為,君子有兩種。潔身自好的小我,可以拒高官厚祿和金錢誘惑,而保持個人優秀的道德情操;為國為民的舍我,則以理性、智慧和胸懷,而肩負崇高的社會道德情操。革命者,也有兩種。為人民赴湯蹈火,甚至犧牲生命,是為創業英烈;革命成功後,如何引領國家,走出曆史的循環,為民族的長遠利益鞠躬盡瘁,貢獻畢生,是為興業棟梁。而宋教仁,無論是在小我舍我,還是在創業和興業這兩方麵,都堪稱典範。
百年前的春天,一個年青人,用他三十二歲短暫的生命,為新生共和,喋血神州。遁初先生倒下了。但他的理想、理性、人格和為中華民族作出的貢獻,已澆注成我心中永遠的泰山北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