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全麵認識方舟子(方舟子與他所影響的論戰法則)(圖)

來源: 湘西山民 2012-06-22 13:24:0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7820 bytes)

方法:方舟子與他所影響的論戰法則

2012年06月21日 11:43
來源:南方周末 作者:陳鳴 葉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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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FP/圖)

“要理解方舟子,需要看他長期以來的對手”。好鬥的性格或許天然有之,但如今“一個也不饒恕”的立場與廣受道德質疑的戰鬥邏輯,卻是在“千錘百煉”中形成。

與方舟子有關的論戰漸成攻訐,言語羞辱與文革式指摘蔓延,且演變成現實世界中的人身威脅,沒有什麽比這樣分裂的互聯網更令人心寒。

回頭省視方舟子如何煉成、怎樣參與到網絡辯論方法的塑造之中,或是檢討當下互聯網風格的路徑之一。

45歲的方舟子可能是中國最富辨識度的公眾人物。他身材高瘦,臉骨棱角分明;說話口音濃鬱,聽者時常頗感費力。但是如果把他說的話整理成文字,很多時候會發現他的表達比一般人要嚴謹明晰得多。

這個最富辨識度的人同時又是最難以被定義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容易引發立場截然對立的反應。2012年1月11日中午,方舟子出現在北京電視台的一檔辯論節目裏,主題就蘊含著非此即彼的態度:“是否支持方舟子的打假”。

辯論現場的氣氛一開始就劍拔弩張,當話題轉入“轉基因”時,混亂達到了最高點,大批來自“烏有之鄉”網站的觀眾高舉反對牌,揮舞著手臂,大罵:“漢奸!賣國賊!騙子!”還有人將手中的牌子砸向場內。方舟子也怒不可遏,猛拍桌子,嗬斥這幫台下的觀眾“滾出去”。

幾名脾氣火爆的觀眾躍躍欲試,打算衝上主席台。方舟子的朋友司馬南大喝一聲“我可是練家子”,總算鎮住了場麵。司馬南是“烏有之鄉”這個政論網站的明星,但是在“科學”問題上卻堅定地站在方舟子一邊。

台上台下壁壘森嚴的這一幕是方舟子處境的生動寫照。在互聯網上,“挺方”和“倒方”的攻防戰像時鍾轉動的指針一樣全天候行進,即使全世界的時鍾都停掉,對壘大概也不會停止。

方舟子不分時間、地點和範圍地招來對手,對手們除了在反對方舟子這一點上可以達成一致,自己隨時也會吵起來,有時候他們是朋友的敵人、敵人的朋友,有時候也可能是朋友的朋友甚至敵人的敵人。

方舟子的好鬥很容易讓人們想起他一心效仿的魯迅。林語堂評價魯迅的一段話如今可以拿來描述常年居住在網絡上的那個方舟子:“不交鋒則不樂,不披甲則不樂,即使無鋒可交,無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於胸中。”

一個人如何能在一部分人中受到狂熱追捧,同時在另一部分人中臭名昭著?他是支持者眼中的正義守護者,還是反對者眼中的偏執狂?

鳳凰周刊執行主編黃章晉自認是方舟子的支持者和理解者,他評價說:“要理解方舟子,需要看他長期以來的對手”。而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方舟子有著自 學生時代開始的漫長的論戰經曆,在被大眾知曉之前他已有過無數的對手。好鬥的性格或許天然有之,但如今“一個也不饒恕”的立場與廣受道德質疑的戰鬥邏輯和 方法,卻是在“千錘百煉”中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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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資料圖)

 

“立威”——“殘酷鬥爭、無情打擊,要批倒批臭,絕不能心慈手軟”

圍繞方舟子的罵戰早在他還是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的一名學生時就已經開始。1994年,網友李宏寬曾在ACT論壇發了個帖子,開篇第一句就是:“方舟子是很有意思的現象”,這話放在18年後的今天看越來越像一個準確的預告。

對互聯網來說,1994年遙遠如同上古時期。那時候全世界的互聯網還沒延伸出實驗室,尚未普及,網友之間溝通采用的是新聞組的方式。1992年夏天,中國留學生魏亞桂創立了第一個中文新聞組,名為ACT,這個網絡荒原中罕見的中文綠洲迅速吸引了大批的北美中國留學生。

ACT所構建出來的虛擬中文社區成了留學生消解孤獨的最好去處,甚至最早的中文網戀也是那時從ACT開始。台灣網友王排當年在俄亥俄州立大學念博士,他回憶起那段生活十分感慨:“至今許多人依然會認為ACT是他們年輕歲月中一段重要痕跡。”

當時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就讀的方舟子亦在其中,剛開始方舟子貼出的《大明小史》係列的帖子給王排極深的印象,尤其在知道方舟子的專業是分子生物之後就更加佩服。

方舟子的博聞早在中科大的時候就得到同學的公認。生物係1985年入學的同級同學、如今在美國得克薩斯州大學任教的鄒暉回憶,當年很多同學宿舍的桌 子放著水壺、臉盆,而方舟子的桌子下麵隨時塞滿的全是書。另一位校友對方舟子印象不深,除了一口聽不大懂的普通話,唯一的記憶便是有一次兩人在校園裏偶然 碰到,方舟子懷抱著一本《史記》。

1980年代的校園裏,詩人是最受尊敬的身份,方舟子曾經是中科大荒原詩歌社的社長。他在詩歌裏熱衷於使用“預言”、“先知”、“宣告”、“啟示” 之類的詞匯,在一本詩集的後記裏他似在剖析心跡:“我們的時代不能沒有反叛的先知,來宣告一個世界的幻滅和兆示另一個世界的來臨……這樣的世界這樣的日子 是應該有啟示錄般的吟頌出現的……因此我隻能自封為先知了。”

在另一首發表在1988年的《詩歌報》的詩裏,方舟子寫道:“所有的時刻一起湧來/不死的人在秘密的奇跡中誕生/你們不能不頂禮膜拜/以最初的儀式/迎接最後的先知。”

這是一個困惑於時代,又癡迷於自我世界的文學青年。一位詩友在文章裏這樣描述方舟子:“你離尼采最近,離植物細胞最近,離GRE最近,離黑白世界最近,但離人群最遠。”

一直到了密歇根州立大學就讀之後,詩歌依然是他生活中的重要部分,當時該校的中國留學生中的幾位詩友聚會還曾圍繞顧城展開了朦朧詩的討論,方舟子在 一篇答詩友的文章裏為朦朧詩申辯,少見的用到了“寬容”一詞:“不要嘲笑他們。我們,當麵對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時,也往往缺少一點寬容和理解的心。”

在ACT時代,方舟子一邊繼續貼一些情辭動人的文章和詩歌,但也開始顯露他“離人群最遠”的另一麵。

在貼了一段時間的明史和詩歌之後,他開始沒日沒夜地投入到和網友們的論戰之中。他和網友辯論魯迅和周作人的優劣,爭論胡適和魯迅誰更有影響力,針對留學生大量信教的情況對基督教展開了批評。

網友解濱當年已經從得克薩斯州的一所大學畢業,但卻是ACT上長期的潛水員。在他的觀察裏,方舟子在這一階段就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網上的“戰鬥” 中。當時的中文輸入法並不完善,輸入法麻煩到一分鍾隻能打3個字,很多人費了吃奶的勁碼了幾百個字,方舟子上千字的回複卻很快就貼出來了。很多人並沒有那 樣的精力和體力投入到網絡中,不得不放棄爭論。

另一個細節更能看出方舟子的投入。“別人說的話會被他拷到軟盤上,一旦賴賬,他就拿出來示眾。如果有人罵他,他回複的時候會把罵他的內容也貼上去, 省得圍觀的群眾反複跑來跑去地看發生了什麽。這麽做雖然沒有技術難度,但是一般人不會這麽較真。”解濱說,“當時很多人就說他拿網絡當生命,他會十分介意 別人不關心的事,然而從旁觀者的角度我覺得很多討論沒有任何意義。”

但真正讓ACT網友從吃驚變成憤怒的是方舟子“永遠正確”的辯論風格。

有一次方舟子在帖子裏說律詩中不可有重複,網友陳嚎當即舉了個杜工部的詩作為反例。方舟子馬上解釋他說的是一般情況,像杜甫這樣爐火純青的大家,當 然不在一般規律之內。“這成為方舟子日後詭辯的標準模式。你指出他的錯誤,他馬上偷換概念,自圓其說。”網友sanba回憶說。

還有一次王排糾正他說李敖並不是胡適的學生,方舟子的回應方式是不斷地在王排的帖子裏尋找另外的錯誤。“更有甚者,把一些議論無中生有地塞到你的嘴巴裏。”

方舟子很快成為ACT網友聚會的話題中心——“三句話不離方舟子”,人們開始在席上講他的笑話,模仿他的方式說話:“看,我又贏了!看,我又打了一條落水狗!”

王排開始注意到這個另一麵方舟子奇怪的情結:“他似乎很喜歡把人家‘鬥倒’的那種征服感,不管是他真的‘勝利’,或隻是別人口頭講不過他,甚至包括人家不想理他,他都一定要在字麵上把對方講到非常不堪,一無是處後才罷休。”

網友李長鐸在ACT貼了一些關於太極與太陽係關係的認識,遭到方舟子一頓痛批。在說明科學道理之餘,方在一篇帖子中提出主張:“我們與太極科學院的騙子們的矛盾則屬於敵我矛盾,對他們要作深入的揭發和徹底的批判,要進行殘酷鬥爭、無情打擊,要批倒批臭,絕不能心慈手軟”。

這一幕與後來新語絲網站上和現在新浪微博上屢屢出現的情形極為相似,李長鐸的帖子並不一定站得住腳,但方舟子語言的戾氣也超過對事實的實質討論。這往往成為方舟子參與的討論的唯一方向——對事實與道理的辨析最終滑向鬥爭的泥潭。

陣地——新語絲的“宮廷政變”

在ACT老網友的記憶裏,ACT從一開始留學生異鄉談心的客棧,變成了方舟子戰群雄的擂台。方舟子在一首詩中曾經有這樣的句子:“獨向群狼戰不停”,如果借用來形容當時的狀況並不相差很遠。

ACT論戰最高潮的一幕是在一位名叫不光和尚的網友發了一個髒詞遍布的帖子之後。方舟子發了一份法律警告向不光和尚所在學校的網管告狀,要求封禁此人賬號,否則就要狀告校方。

如今在網上被人用來攻擊方舟子的侮辱性外號其實多源於這個時期,ACT上的一幫網友如同有默契一般再也不跟方正兒八經的論辯,而是對方從身體特征到性格特點進行攻擊,不光和尚滿是髒話的帖子達到了攻擊的最高點。

在生活中文靜木訥的方舟子少有地放出了狠話:“我就是要造出一樁新聞來……反正在網上能玩的花樣都玩完了,翻來覆去也不過幾句話。咱也到網下玩玩,看看誰比誰狠。”

網友sanba能夠理解方當時與日後的憤怒,他認為方舟子後來在互聯網上表現出來的好鬥與ACT上這一段經曆有著密切的關係:“他自認是抱著非常崇高的目的上ACT的,結果被一幫人往最難聽的地方罵,鐵打的也受不了。”

無論如何,方舟子在ACT的經曆練就了一身網上掐架的功夫,他將掐架和太極拳進行了比較,總結出三點法則:“第一,舍己就人,後發製人。第二,聽力懂勁。第三,借力打力。”

ACT的繁榮隻維持了短短幾年,後來Windows95係統的出現使得互聯網進入火爆的BBS時代。

另一麵的方舟子依然在勤勉地吐絲結網。1994年2月,他和幾位網友發起的《新語絲》創刊。發刊詞中有這樣一句話:“我們相信,這張網伸到漢字的發 源地,讓親人們聽到我們的心聲的日子不會太遠。我們今天所努力編織的,也許不過是未來一張恢恢天網的小小起點。”新語絲很快也成了海外非常熱門的中文網站 之一。

18年後回望,《新語絲》正是方舟子未來的起點。

即使是那些最激烈批評方舟子的人也會承認他異乎常人的精力。有著同樣海外學習經曆、現在台灣中部高校執教的王排說:“無論你喜不喜歡這個人,他在中 文網路成就非凡,包括在早期互聯網發表文章、編輯電子報,換了別人就很難辦到。而在國外念學位功課絕不輕鬆,他依然完成了博士學業。”

一位方舟子曾經的支持者,現在的反對者,在描述支持者眼中的方舟子時,引用了科幻小說家羅伯特·海因萊因的一句話:“一個人應該有能力換尿布、策劃 侵略、殺豬、給輪船掌舵、設計建築物、寫十四行詩、平衡收支、造牆、接骨、安慰臨終之人、寫菜單、發布命令、合作、獨立工作、解方程、分析新問題、施肥、 寫電腦程序、做可口的飯菜、有效地戰鬥、英勇地死去。”

在很多鐵杆粉絲看來,方舟子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個全能型的人物。他的打假戰績輝煌,學科領域從生物一直橫跨到文學。方舟子的理性支持者黃章晉評價:“在互聯網上,視野如此之廣博,沒有人能超過方舟子。”

ACT時期的激烈論戰中,方舟子大力維護進化論,駁斥了很多偽科學,包括當時有美國小報鼓吹“登月陰謀論”贏得很多人相信,方舟子必欲根除他人謬見。“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方舟子已經開始針對一個個特定題目去‘打’,可能就是他日後‘打假’的發軔。”王排說。

但最開始的新語絲與打假尚無關係。

竹人,本名張崢,如今是微軟亞洲研究院副院長,他曾經是新語絲創建團隊的一員。在他的理解裏,“新語絲”一直有兩個,一開始的那個新語絲由方舟子、 竹人、蠢俠、呆子、古平、散宜生等人共同發起,操作形式是每期輪流有責編,全麵負責稿件選取,其他編輯可以供稿、提意見,但沒有決斷權,是相當民主的做 法。

“舟子承擔了相當大一部分事務性的工作,比如確定每期的責編,如果沒有他的努力,《新語絲》的運作不會那麽順暢。另一個有傑出貢獻的是散宜生,印象中做了所有的校對,那是很重的體力活。”竹人說。

但是在最初的這個新語絲平台上,一次“事故”讓方舟子和朋友們像在ACT上又一次鬧翻。

1997年,一次內部業務討論不一致,編輯部投票的結果方舟子處於少數一方。方舟子懷疑一家商業機構欲借此事吞並新語絲,投票結束兩天後,在其他編 輯不知情的情況下,他自行向紐約州政府注冊登記新語絲,建社理事為他與另外兩人。原來的新語絲編輯團隊憤然退出,另外成立了一個互聯網刊物。

事後方舟子將此事件稱為“‘集體反叛’風波”,在一篇針對離開的編輯團隊的文章中,方舟子寫道:“各位的所作所為,有點要推翻方舟子的反動統治的味 道,才能跟宮廷陰謀扯上關係,或者曰:‘反叛’。”後來在接手後的新語絲上,方舟子把竹人的住址、電話、傳真等隱私都在網上曝光。

這段往事當年曾經是小眾的中文互聯網圈裏人人好奇的事件,但如今在量產著各類爆炸信息的汪洋之中,它早已經是一樁陳年往事,連一顆水滴也算不上。時 隔15年之後,南方周末記者聯係上了竹人,他在郵件中對往事已經談興不高,他的提議是:“回頭看不如往前看,我們年紀已經大了,火氣早就已經消了。”

離開的編輯團隊後來成立了新的刊物《國風》,而新語絲的氛圍也開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轉變。知名網友北京廚子還記得有一次“拍磚”事件,當時來自中國 大陸四通論壇的幾個網友,閑極無聊,一定要去給方舟子網上“拍磚”。“在我們那個時代,拍是表達親切感情的一種方式。多少網友就是拍磚中拍成了莫逆之 交。”

但一眾“老流氓”失望而歸。方舟子的應對是迅速地封掉幾個網友的IP,義正詞嚴地批評了以某某、某某、某某為首的流氓無賴集團,一幹人等隻能四散逃離。

“我們互稱流氓的時候是開玩笑,而方舟子是認真的。”

網絡撕裂者——“少俠下山,勁風撲麵”

時間走向2000年,借助商業化浪潮,互聯網已經從孤島越來越成長為一個社會。

就在這一年,方舟子初試打假,在國內嶄露頭角。他聯絡了生物學者和國內媒體,揭露了“基因皇後”陳曉寧的騙局,首戰告捷。幾個月後,他又把矛頭對準“珍奧核酸”,當時的《南方周末》在頭版進行了長篇調查報道。兩次轟動全國的學術打假開始令他成為眾多知識界人士關注的焦點。

江曉原在方舟子第二年出版的書的序言熱情洋溢地稱讚方舟子:“就像武俠小說中經典的一幕:遠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俠’,藝成下山,突然崛起,敢作 敢當,不管不顧,連續向各路成名高手挑戰,幾處場子,被他踢翻;幾個好局,被他攪散。而且內力深長,刀法明快,幾番大戰,都不落下風,一兩年間,名動江 湖。設局高手,人人自危,都道‘方舟子來也’。”在ACT上練就的火眼金睛和鐵齒銅牙一般人很難招架。

在這張四通八達、枝蔓延展的網上,執著地以網為生的並不隻是方舟子一人。中文互聯網的曆史上,曾經有一個十分有趣的人物,他的名字叫朱海軍。這是一 個完全生活在互聯網上的人。他幾乎不眠不休地泡網,如果他餓到完全受不了,他也會先發帖傾訴完饑餓感才下樓吃飯。他孜孜不倦地在網絡上宣揚一些荒謬且驚人 的言論,比如他宣稱人類直立行走的驅動力來源於麵對麵性交,這一論斷後來被戲稱為“朱海力”。

毫無意外地,方舟子跟朱海軍展開了論戰。

很長一段時間裏,方舟子的對手有的來頭甚大,有的隻是像朱海軍這類孜孜不倦的吹牛者。他們通常既沒有基本的科學知識素養,也沒有嚴謹的姿態。常人也會去拍磚朱海軍,但大部分時間是一笑而過,而方舟子卻花了一年左右的時間駁得他體無完膚。

然而當這位論敵猝死在電腦前麵,消息傳來,方舟子的第一個舉動是發表了一份聲明,他懷疑“死亡”事件純屬偽造,然後他說:“朱海軍的突然去世,使他失去了反省、改正的機會……”

在方舟子的“掐架”生涯中,有過無數次不講情麵的時刻,每一次都會在互聯網上留下尖銳的撕裂聲,但這個聲明在當時無疑是最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個。一位 名叫“鐵皮鼓”的資深網友寫了一篇流傳很廣的文章,裏麵表達了一類觀點:“一個人的死,其實隻是極私人的事情……人活著的時候怎麽都行,躍馬橫槍,本來就 是人生一大樂事,你罵他無知也罷,說他以窮驕人也好,他還有回擊的可能。而一個人死了,情形卻應該有所不同。”

但是另一方麵,方舟子對偽科學表現出來的決絕得到更多堅定的支持者。“中國大家都和和氣氣的,這樣就沒有動力了。最後大家都沒有是非觀了。”他以前生物係的同學,後來也到了美國的鄒輝說。

2002年,方舟子到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做演講,演講正式開始之前,方舟子對台下的學生們說,“因為我們都是受過理工科訓練的人,有更多共同的話語,不會像那些文史哲專業的人因為缺乏起碼的科學常識而難以溝通。”

許多人對方舟子深刻的印象就在這一時期建立。老網蟲北京廚子在去美國工作轉了一圈之後,發現方舟子居然還在網上,而且打假還打出了成就,“從這個時候起,我對方舟子的看法,從原來的不屌,慢慢地有了一些尊敬。畢竟都是過來人,知道堅守,是個多麽辛苦的差事。”

當時的新語絲網站每天都蹲著大批記者,客觀上媒體和方舟子之間形成了一種攻守同盟。沒有人意識到其中隱藏著的巨大風險,當方舟子打某人的“假”,在很多媒體那裏就預設了這位美國歸來的鐵麵無私的博士就是對的。

中科院的那次講座之後,黃章晉寫了一篇熱情的文章,題為《一個純淨的鬥士》,文中對方舟子進行了褒揚:“中國的進步不可能建立在一係列明顯的變化 上,它靠的是方舟子這樣毫無顧忌的批評者的努力,從一點一滴的影響開始促其緩慢地發生變化。中國學術界的腐敗,靠內部產生強烈的批判聲音是不可能的,方舟 子的專業和其在海外的獨特身份,天然具備了這個最需要英雄的時候成為英雄的資格。”

但是就像朱海軍之死帶來的撕裂,在方舟子歸國打假高歌猛進之際,來自朋友的指控也越來越多,新語絲式的分裂一次又一次出現。陸續與方舟子絕裂的包括當初熱情地把他介紹到國內科普圈的江曉原等人。

方舟子與國內很多媒體鬧翻也在這段時間。王洪波曾經是《中華讀書報》“科技視野”欄目的編輯,是方舟子熱情的支持者,最多的時候一期裏麵四個版有三個版在刊登方舟子的文章。

後來方舟子批評錢理群新語文讀本引起了一係列攻辯。在正反辯論文章登載幾番之後,方舟子停止了與這個欄目的合作,理由很簡單:他的一篇脫離事實辯論卻措詞激烈攻擊性高漲的文章被拒絕發表。

方舟子接受某媒體采訪時的擺拍,少有地顯露了活潑隨意的一麵。 (CFP/圖)

方式論戰——“智障”、“無恥”、“造謠”和“欺詐”

2009年,南方周末記者曾經與方舟子有過一次郵件往來。

當時正值“反壩派”和“挺壩派”人士之間一場名譽權官司正在進行之時。其中“挺壩派”的水利專家在網上對另外一方進行了猛烈的人身攻擊,用語火爆直接,比如前者稱後者是:“數理化打死也學不會,靠死記硬背考上文科大學的‘殘廢’。”

此前的2005年怒江建壩之爭幾乎又是公共領域的一個撕裂事件。當時方舟子認為太多的偽環保分子和媒體主導了公共輿論,大批記者被他貼上“造謠”和“欺詐”的標簽放到新語絲網站上示眾。

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方舟子與眾多此前有過親密合作的媒體決裂,無論是報道有事實問題,還是與他的意見相左,都極有可能被貼上“造謠”類標簽。方舟子在新語絲上幹脆建立了“不良媒體”名單,這份名單越來越長,讀者可以在名單中找到眾多的著名媒體與媒體人。

2009年的那次郵件采訪中,方舟子對挺壩派的文風進行了辯護,他認為“智障”、“無知無恥”、“腦子不好使”、“活寶”這類用語在網絡上極為常見,“經常閱讀網文的人不應該會對此覺得驚訝”。方舟子的回信讓人想起他早年在ACT上遭受的謾罵。

方舟子的支持者通常都會持同樣的觀點。比如黃章晉曾經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道德批判是種萬能而可疑的武器。不能否認道德批判在今天的社會批判上仍有 其積極意義,但把它用在對科學和經濟學的批判上,邏輯上就變得荒謬而可笑……之所以對方舟子的批判更多地集中在其道德、性格上,因為從純粹的技術手段上要 完成對方舟子的批駁是令人絕望的。”

很多時候,黃章晉的這種論斷是有說服力的。但是另一方麵,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輕易地偏信了打假案例中打假的那一方,而沒有在技術上進行深究。

2006年發生在四川大學的魏於全事件,就曾經在國內學術界引起軒然大波。而傳媒圈中報道此事的大部分人基於方舟子以往的打假信譽站在了質疑的一邊。

這個案例至今被視為方舟子打假的成功案例懸掛在新語絲網站上,然而它引發的質疑是廣泛的。美國的《自然》雜誌以《示眾》(Named and Shamed)為標題來敘述方舟子的這次打假,文章開篇第一句話就是:“中國科學有著被一把雙刃劍切割的危險:一方麵是猖獗的科學不端行為,另一方麵是基 於虛假指控的迫害。”美國耶魯大學醫學院華裔科學家傅新元牽頭的120位華人科學家一同替魏於全聯署喊冤。

北京大學生命科學院院長饒毅在一篇給方舟子提建議的文章中同樣提出:“對於四川大學的魏於全,可能有人有微詞。但他的Nature Medicine(《自然醫學》)論文,是否有問題,就是很嚴肅的事情。”

上個月,撰寫《示眾》的記者David Cyranoski在回複南方周末記者的采訪郵件中說:“如果這個事件被處理得好,它可能就隻是一場學術爭論。但現實中存在很多問題,比如在中國缺乏有效 的調查手段;舉報者寧願在網上發起指控也不通過官方渠道;魏於全不願公開數據;大學對此事的無所謂態度,這都導致現在這個結果的出現。”

他說:“結局是不可能在學術範疇內解決這個問題。無法公開討論就會存在一種威脅,人們會把指控學術不端作為打擊競爭者的手段,就像1970年代中國社會發生的那樣。”

David Cyranoski曾經找過饒毅,饒毅專門請了研究免疫的專家全文通讀論文,而專家說從論文本身不能發現造假。“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匿名批他就不妥。有其他比較確鑿證據的事情才可以。”饒毅在文章中說。

在新語絲網站上至今依然可以找到關於這起打假事件的材料,方舟子翻譯了《自然》雜誌的文章,但標題變成了《中國流行指控學術造假,有人擔心文革式迫害》。

原文中有這麽兩句話:“網站上學術造假的指控讓人聯想到1970年代批鬥政敵的大字報。”“在所有這三起案例中,一個有眾多讀者的中文網站新語絲對加強公眾輿論發揮了關鍵作用,該網站在揭露中國科學造假方麵享有聲譽。”

但是在方舟子轉載到新語絲的版本中,前一句消失了。

David Cyranoski認為“很難指責事件中的任何一個人”,困難在於並無合理的公共製度解決問題。

如果說在這一起事件中,方舟子的越界並不明顯的話,那麽在“孫海峰事件”中,“離人群最遠”的另一個方舟子則完全放縱了自己和粉絲們的攻擊。

2011年4月,孫海峰發微博稱“我下載幾篇相關論文驗證過,(方舟子之妻劉菊花論文)確有大量抄襲”。隨後方舟子開始在網絡上征集孫海峰的論文, 宣布要打他的假,5月,方舟子宣布:深圳大學傳播係副主任孫海峰2007年發表的論文《略論傳統美學中的“自然”觀念》與某學院方波、季紅麗老師2004 年發表的《由“自然”之道和“虛靜”說看〈文心雕龍〉中的道家存在》論文大量雷同。

事實卻是方波、季紅麗參考網絡資料時沒有注明,事後當事人在與孫海峰的電話中已經表示了歉意。

類似這樣的事件讓很多人大跌眼鏡。公眾基於信任把打假的公共權力讓渡給方舟子,方舟子怎麽能夠用它去“鎮壓”反對者?他怎麽可以先宣布要打某個人的假,然後再去找材料?他又怎麽能像十幾年前在ACT上掐架那樣對可能出錯的事實視而不見?

封閉與分裂——沒有什麽比這樣的互聯網更令人心寒

方玄昌在2004年報道揭露王振國時與方舟子結識,後來兩人還共同經曆了肖傳國的襲擊。作為一個資深的科學報道編輯,他認為方舟子在十幾年間參與調查而揭露的案例,尚無明顯的錯案。

相反,他對方舟子麵臨的很多指責感到不解:“方舟子健康的性格,顯然與其在美國的求學經曆、接受科學訓練的過程有關。可惜,在中國這片極不健康的土壤、一個病態社會中,一個具有真正健康性格及心智的人,反而會被一些人看成是病人。方舟子如同一個身處精神病院的健康人。”

按照方舟子身邊朋友的說法,生活中方舟子是一個令人尊敬的人。方玄昌說:“他生活簡樸,大多數時間都花在寫作和看書上,平時花費很少,他也極不看重 錢財。在我們受襲擊之後,有一個南方來的支持者要捐助給他個人一百萬,他當場拒絕。”另一位在場的見證者也向南方周末記者證實了這樣的細節。

但是,很明顯的,人們如果希望“打假”的討論有意義,應該把它視為一個公共功能的話題,而不僅僅是個人道德的評判。不論方舟子的攻擊者還是支持者都經常把二者混同。

羅永浩曾經是方忠實的支持者,幾年前他還曾在報紙上公開支持過方舟子,兩人惺惺相惜,一個稱對方是“科學鬥士”,另一個則恭維對方是“維權鬥士”。 但是在2012年的對掐中,羅永浩提出了一項嚴厲的指控:“由這樣一個有人格缺陷的人負責打假,實際上是極為危險的。人們卻以‘中國需要方舟子’為由來原 諒他。”

在曾經的粉絲北京廚子看來,方舟子好鬥的性格已經把公眾讓渡的打假權力引向歧途,他有一個過於嚴厲的指控:“他親自葬送了這份迄今為止隻有他一個人從事的行業。這個世界上,不可以被收買的人少了一個,多了一個隨時可能出手的無賴。這真是一個悲劇性的笑話。”

在深圳南方周末記者采訪了一位姓孫的網友,他在新浪微博上的名字叫“批判性思維啟蒙”,他曾經給方舟子的基金捐過款,很長時間裏他都是方舟子的鐵杆支持者,但是如今方舟子在微博上展現的打假方式令他心生反感。

“如果打的假都是錯的,人家並不會相信他的判斷,如果有的對有的錯,結果恰恰更加可怕。”孫先生說。

“可是很多人會有跟我一樣的困惑:一個正直的人做一些偏執的事不一樣是很有價值嗎?”南方周末記者問。

“我們現在討論的恰恰首先是他是不是一個正直的人。故意構陷侮辱抹黑他人、煽動仇恨的人,不配打假的自我標榜。”

黃章晉是羅永浩和方舟子共同的朋友,在他看來,從某種意義上說,羅永浩砸冰箱和方舟子打假,都是因為公共機構失效,人們投訴無門,隻能自己挽起袖子來幹。不同的僅僅是你有可能從理論到實踐說服羅永浩,而在方舟子那裏,如果你想維持朋友關係,最好是閉嘴。

基甸是ACT時代的老網友,跟方舟子在宗教問題上有過爭論。2010年他在新浪開了微博,看見方舟子打假唐駿、禹晉永、李一,經常說一些讚賞的話。後來方舟子在微博上發了一些關於科學與宗教的帖子,基甸又一次表示了反對,再後來他想留評論的時候,發現已經被拉黑了。

“苦笑之餘,我也試圖理解他——想在他的地盤上留評論的人太多了,可以想象有很多可能是謾罵攻擊、胡攪蠻纏的,他一定不勝其煩。我雖然不罵人、不糾纏,但理解他不願意對話的心理。”

“他經曆過的攻擊不是你我可以想像的,把自己封閉起來,這也是一種心理保護。”黃章晉說。

南方周末記者試圖通過方舟子的朋友表達采訪的意願,方舟子的回應是:他們怎麽寫我已經無所謂了。發稿前南方周末記者又通過郵件、微博聯係他,最終沒有任何回應。

“如果你聊的人足夠多,你會看到對方舟子持兩種對立看法的人都有,到最後,對立的兩麵很可能是貼合的。”作家李海鵬有一次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也曾在微博上評論方舟子:“遇事該罵還罵他,不過等他死了,我要去他的葬禮送束花,表示敬意。”

5月份的一天,南方周末記者在深圳大學采訪孫海峰。當他討論起和方舟子一年來的纏鬥,就像是在討論某一種不幸罹患的疾病。

在微博上,孫海峰決定用方舟子的方法對方舟子發起反擊。他給方舟子取了外號,經常在語言上羞辱對方,最近幾天又在展示如何通過控製來歪曲信息。

“為什麽有話不能好好說呢?”那次南方周末記者問他。

“掃廁所難免一身臭。”孫海峰答。

1990年的時候,美國律師戈德溫對公共討論中盛行的給對手扣“納粹”帽子厭煩透頂,他提出了一項法則:當一場對立的公共討論不斷延展時,參與者一定會把對方與納粹主義或希特勒類比。

他覺得納粹類的戾氣已經形成了公共討論文化的某種基因,他希望討論的參與者能用力地想想自己是不是一個愚蠢而具侮辱性的彌因(meme)的帶菌傳遞者。

互聯網學者胡泳自年初“方韓之爭”起就持續地關注網絡上的辯論,他在一篇文章中向讀者們介紹了“戈德溫法則”,並類比地提出了在中國的“文革法則”。

如今論壇上、微博上“挺方”和“反方”的攻訐已經觸目驚心,從言語上的羞辱,“文革”手法的互相指摘,已經逐漸演變成現實世界中的約架和人身威脅,沒有什麽比這樣的互聯網更令人心寒。

一位拒絕接受正式采訪的人士開玩笑地說:“現在你想打聽人們對方舟子的看法,比在宴會上打聽紐約人的政治立場還要難。在立場已經站好的人群裏,這樣的討論通常不是彌合,而是分裂。”

供稿:南方周末

所有跟帖: 

方舟子回應:《南方周末》是如何構陷我的? -湘西山民- 給 湘西山民 發送悄悄話 湘西山民 的博客首頁 (6820 bytes) () 06/22/2012 postreply 13:24:49

方舟子既不是聖人也不是大師,但不幸的是,迄今為止,所有挑戰方舟子的無一不是蠢豬。。。 -FarewellDonkey18- 給 FarewellDonkey18 發送悄悄話 FarewellDonkey18 的博客首頁 (338 bytes) () 06/22/2012 postreply 14:52:58

讓時間來證明吧... -二野- 給 二野 發送悄悄話 二野 的博客首頁 (30 bytes) () 06/22/2012 postreply 18:24:19

依仗方打假與倚仗包公帶給天下公平正義一樣,緣木求魚。公權力,責任政治,稅錢--- -文革傳人- 給 文革傳人 發送悄悄話 文革傳人 的博客首頁 (89 bytes) () 06/22/2012 postreply 19:14:41

方是毀在自己手上了。 -賈平凸- 給 賈平凸 發送悄悄話 賈平凸 的博客首頁 (55 bytes) () 06/23/2012 postreply 04: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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