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得什麽時候了,反正是很久以前,看過語言學家王力的一篇文章,題目記不清了,但是文中的兩個例子記得非常清楚。
一個例子:人們寫信封時,往往在收信人欄寫“××× 父 收”或“××× 母 收”或“××× 老師 收”。信封是給郵遞員看的,郵遞員與收信人沒有個人關係,你讓郵遞員也跟著叫“父”或“母”或“老師”是不禮貌的。
琢磨了一下有道理,以後自己寫信封時就隻寫收信人的名字了。
另一個例子:當時人們對外人稱自己的配偶為“愛人”,王力認為“愛人”一詞指夫妻以外的第三者,用在合法夫妻身上不當。正確的說法是“丈夫”、“妻子”。
自幼聽周圍的大人“我愛人”、“你愛人”、“他愛人”的,從來沒有覺得奇怪過,那以後開始注意,發現“愛人”的用法隻限於當時的“白領”階層,廣大勞動人民不屑使用。
按照王力先生的“語言矯情法”,我心裏一直矯情著幾個詞:
1老公 20年前中國終於出現了“愛人階層”,為了避嫌,夫妻之間不再稱“愛人”了。但並沒有發現什麽更好的取而代之的名詞。不知什麽時候起女人開始稱丈夫為“老公”,據說是從廣東一帶傳開的。聽到年輕婦女甜甜地自豪地叫“老公啊”的時候,覺得那麽別扭,因為總想到“老公”的配偶會不會被稱為“老母”。也許我想多了。
(我用什麽?戶口本上關係欄裏寫的那樣,稱“丈夫”、“妻子”。腦子裏有王力文章墊底啦。)
2精英 激烈競爭中“精英”一詞麵世。人們很自然地稱某某為“精英”、家長們教育孩子的方向也由以前的上大學提高到培養“精英”。更有一些人刻意表現自己是精英,名片上“跨世紀人才…”、“長江學者…”、“博導…”、“著名作家…”、就差寫“太空人才…”了。記得有次當翻譯,日本人指著名片上 “跨世紀人才” 的頭銜問我是什麽職位,還真挺難解釋。
“跨世紀人才”有意拉大人與人的距離,好像精英才能進入21世紀,笨蛋們都會被留在上世紀似的。我又想多了?
3成功人士 跟“精英”幾乎同時麵世,對這個詞我是從形像上理解的。大約十年前的元旦,在上海淮海路和西藏路的交叉口過馬路時,一輛寶馬毫無歉意地切斷正在過馬路的人流,寶馬的女司機歪著頭打著手機(手機還是稀罕物),端著肩膀旁若無人樣子,一副“有錢了、成功了”的樣子。
以為那樣的理解是我這種吃不到葡萄的人的曲解,再看電視節目“非你莫屬”BOSS集團坐的椅子,看他們那“我優秀、我是雇主”的神態,就理解什麽叫“成功人士”了。中國的媒體一直沒有擺脫人民公社報道員那種虛假吹捧的作風,你給BOSS集團坐個“常人坐的椅子”不是更顯得人性化、更接近現實嗎?
什麽時候成功的標準降到“不損人不缺德、自食其力”了,社會也就踏實、穩定、和諧了。
4中國 出了國的人萬萬不能張口閉口用“中國”講事。當年在美國留學的中國最紅的女演員陳衝回家過春節時,通過春晚向祖國人民問候時用了“中國”,挨了億萬塊磚拍。如今求職節目中出場的女青年劉莉莉說的“中國發生了巨大變化”仍被視為“傲慢”。陳衝時中國人出入國還不自由,現在自由一些了,經濟上還沒有那麽富裕,出國是一種富裕、學問、能力的象征,哪國人都一樣,看不得“你一家人過節”。
用等量代換的原理把“中國”換成“國內”就顯得你一直就沒有離開,謙虛近人了。比“國內”還好用的是“咱國”,“咱國”跟對方更有一體感。這個說法是一次坐船時跟一個初次見麵的人學來的。
我出國後第一次回國沒有坐飛機,坐了“神戶—上海”的“鑒真號”輪船。從我住的城市飛回北京4個小時,坐“鑒真號”整整48小時,到了上海還得坐20小時火車回北京。就因為船票是機票的1/3,帶的行李也比飛機多3倍選擇了船。
船上開飯了:千層餅、米飯、大蒜拌白肚、涼拌粉皮、紅繞肉、燉豆角……,那獨特的氣味能把你所有的神經所有的感觀都調動起來。特別是吃了一年多日本“不到位”的中國菜後,更有一種想跳進菜盆裏吃個夠的感覺。一個東北婦女每樣菜買了一份,眼前擺了一大片。她左撇子,吃飯時胳膊肘關節提得比手高,更顯得吃得努力、吃的香。吃了幾口後發現坐在旁邊的我,笑著說“咱國的東西就是香”, 這個“咱”不光讓我感到她與我有同樣的胃口和味覺,還有種一家人的感覺。“咱國”是個實用的好詞。極力推薦!
但是,國內朋友有一個特點,每當談到腐敗、談到體製不合理的話題時結束語總是“中國完了”。這時說的“中國”是與自己有關卻又無能為力隨他去吧的“國家”。
咱國語忒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