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慕容雪村:為了光,為了時間(四)

回答: 慕容雪村:為了光,為了時間(一)為人父2011-11-02 15:20:38

(四)
我們坐大巴回到臨沂,一輛黑色別克始終尾隨,這肯定是世界上最 有耐心的汽車,我們到哪裏,它就跟到哪裏;我們加速,它就跟著加速;我們掉頭,它就跟著掉頭;我們停下來喝汽水、吃拉麵,它就在門口一聲不吭地等著。我不 知道這輛車屬於何人,但可以斷定,它花的一定是納稅人的錢。我曾經參加過一些公款飯局,吃的時候沒什麽負罪感,但這一次,我要向納稅人道歉,僅代表自己: 對不起,因為我們做了一件微小而平凡的事---看望朋友,一個法律意義上的自由人”——連累了你們,讓你們每個人都有所損失。
我們原計劃從濟南 回北京,可是去濟南的路必經東師古,對我們來說,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隻能取道徐州。那輛世界上最有耐心的汽車一直把我們送到高速路口,或許它還會繼續在 那裏停留,就像理查.馬克思歌中所唱的:無論你在何方,無論你做何事,我都將在此堅守等候。直到徐州方麵通報我們安全抵達的消息,它才會歡快地駛回東師 古,並以此結算獎金和工資。感謝它的耐心,但我希望獎金的數額不要太大,納稅人已經夠無辜了。


我們於下午三點到達徐州,已經出了山東省界,每個人都感覺一陣輕鬆。笑眯眯的胖司機要價800元,我給了1500,因為他幫了我們的大忙,也許在某些人看來,他幫的都是不該幫助的人,不知道這笑眯眯的兄弟回去之後會有什麽樣的遭遇,但願他一切平安。
買了四張回北京的火車票,晚上822分開出的G164次動車,我想起723日的災難,心裏有點慶幸,也有點悲哀:我們沒能見證那次的奇跡,卻見證了另一個奇跡,這是奇跡之國。


五個人中,小山的經曆最為豐富,也格外謹慎,有人打電話問他身在何處,他隻說我們已經離開了山東,絕口不提徐州二字。我沒什麽經驗,有人問,我就直說。我的想法是:我們隻是去看一個朋友,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沒必要搞得那麽緊張。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證明小山不愧是老江湖,也證明了:在一個不正常的時代,做某些正常的事需要付出代價。因為這裏是中國,而我也不是外賓。


但我還是覺得自己錯的有道理,因為做正常的事本不需要付出什麽代價。雖然我不是外賓,但我也有過正常生活的權利。這是人類生活最低的要求,但在某些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它竟然會成為一種夢想。


天之後,我們五個人在北京再次聚首。小山在上網,恩超換了一件新的皮夾克,中強在打牌,諾拉在旁邊笑嫣嫣地看著,我開了一個不恰當的玩笑,傷害了恩超,在 此向他道歉。我們吃了一頓飯,喝了兩壺咖啡,說了一些不需要記住的話,我們像是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但我並沒忘記,陳光誠此刻還在東師古,還在黑暗中孤獨地 承受苦難。我相信,諾拉也不會忘,中強也不會忘,恩超也不會忘,小山也不會忘,還有更多的人都不會忘:當我們在幹淨明亮的屋子裏端起酒杯,陳光誠正在黑暗 中孤獨地承受苦難。


如果你生活在東師古,陳光誠離你很近。即使你不在東師古,陳光誠也離你很近。他的遭遇就是每個人的遭遇,他的命運就是每個人的命運。一人不自由,則人人不自由。你可以不關心陳光誠,但應該明白:當他的自由被隨意剝奪,你的自由也將岌岌可危。


我曾經在網上讀到一段話:在中國變成一個更好的國家之前,有漫長的道路要走,這條路注定不會平坦,如果注定要有人流血,請從我開始;如果注定有人要承受損失,也請從我開始。如果我流血別人就可以不流血,我願意流血至死;如果我損失別人就可以不損失,我願意損失殆盡。


這段話的作者不是陳光誠,但幾乎就是他說的。我希望在不遠的將來,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我能將這段話讀給他聽。然後坐下來喝杯酒,慶祝我們終於實現了一個夢想:正常的生活。


10
15日深夜,我在臨沂榮華酒店讀班.哲倫的《暗夜無盡》,書中描寫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一些可憐的人活在其中,有人死去,剩下的都在等死,對他們來 說,時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依然有人珍視時間,他叫迦罕,是個年輕人,他坐在黑暗的角落,默默地計算著時間,每天三次為囚犯們準確報時。他活在黑暗之 中,卻在時間中看到了光明。他身陷囚牢,卻在時間中獲得了自由。


第二天回到北京,有位前輩給我發來一條短信:你是一個作家,做這種事有意義嗎?我回複他:有,為了光,為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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