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三則 (二)
對越作戰結束後,班師回朝的軍隊在邊境線上受到了雲南廣西人民的熱烈歡迎,簞食壺漿,歡欣鼓舞。
我們那個小小的軍事單位,在圍牆崗哨之外,廣州城依舊燈紅酒綠,珠江日夜流,濤聲依舊。
而在崗哨之內,人間悲喜劇卻才剛剛開始上演。
幾百號人的單位,大小官兵幾乎每個人都有跟一線參戰部隊千絲萬縷的聯係,戰友的戰友,同事的同事,老鄉的老鄉,熟人的熟人,戰爭結束後各種各樣的請托,關係,門路蜂擁而來,一則是當年的廣州乃南中國最大的都市,前線辦不到的事情廣州可以;二則廣州還是個天然的中轉站,前線不能直接往北京去的,至少到廣州過一趟水,由地方軍區再總部自然天衣無縫順理成章。同時,各種各樣來自前方的消息傳聞秘聞傳說也即時風行於我們那個小小的單位,有的人掛了,有的傷殘了,失蹤了,被俘了,當然也有的凱旋歸來立功受獎的。那些時日,發生在戰爭期間的種種離奇古怪的各種消息充斥著我們那個小小的基地。
總體而言,盡管剛剛曆經了文革動亂,中國軍隊師勇不減雄風猶在,大軍壓境兵臨城下,誰才是第三軍事強國,此一戰見了分曉。
畢竟是在異國作戰,在戰爭初期,各部隊還承襲著一向的傳統,至少對越南老百姓基本做到了秋毫無犯,即使犯了,那也真是不得已。部隊打入越南的村莊,能跑的都跑了,見到未撤走的老人,許多戰士都把僅有的幾塊壓縮餅幹遞過去,有的還留下了水壺。
在老街戰鬥中,有支部隊穿插過猛打入了縱深的老街後山,滿城的越南軍民驚恐萬狀爭相逃命,他們的百姓和大批的越南軍人擠滿了南逃的公路,當時我軍這支前方部隊緊急呼叫炮兵群對他們進行炮火攔阻,但是後方指揮部傳來的命令是:不能打,老百姓太多,放他們過去。誰都知道,以後再要殲滅他們,還會付出更多的代價和犧牲,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對越南老百姓下手。我們當時聽到了深受感動,為之驕傲,泱泱大國,華夏氣度,仁勇之師,莫此為是。
隨著戰爭的進程,開始起了變化:
有戰士從燃燒的房屋裏背出老大娘,哪知道老太婆從懷裏摸出一把尖刀插進戰士的心窩。
有戰士抱起越南小孩撤離激戰的村莊,小孩卻拉響了戰士身上的手榴彈。
一隊士兵走過越南田野,在田裏耕種的越南村民從稻草堆裏掏出了衝鋒槍掃射。
部隊攻占某高地,眼看勝利在望,卻從戰壕裏跳出幾個全身赤裸的越南女人又扭又晃,那些年輕的戰士們哪裏見過這種場麵,他們本能的低下了頭,轉過了臉去,與此同時,那些越南女兵的機槍開始掃射了。後來他們攻上高地活捉了這些女兵,把她們跟炸藥包綁在一起炸上了天。
還有的跟當地人問路被引導進了伏擊圈,地雷陣。
以上這些不是孤立事件,幾乎所有參戰部隊都有類似血的教訓。
打到涼山時,上上下下已經打紅眼了,這種情緒這種戰場現實,加上越南實行的全民皆兵百姓和軍人並無裝扮上的區分,因此不論越南的男女老少,隻要不舉手就是一梭子;隻要拒絕投降,就叫他滅亡。越北多山,許多熔岩地層,其間遍布叢林和岩穴,地形十分複雜險峻。越軍和地方民兵很多工事,屯兵洞,掩蔽部倉庫和陣地就建造在這些山洞岩穴裏。中國軍隊一到,越南軍人和百姓就一起躲進去,為避免傷亡,戰士們隻能封鎖洞口,喊話讓他們出來。然後,汽油,火箭彈,火焰噴射器,手榴彈,炸藥包,爆破筒直到地洞徹底坍塌為止。越南當局在戰後揭露過中國軍隊遺留下的萬人坑,至今未見官方任何回應。
在涼山攻堅戰中,打紅了眼的東線許世友司令員親自下令:“涼山上麵不留一個人,一座房屋!” 命令被不折不扣的執行了,所有的火力統統傾瀉在涼山市,整個涼山一片火海。部隊進入後,唯一的任務就是徹底毀滅這座城市,從國內專門運來了一列列火車的炸藥,涼山所有的建築被夷為平地,炸藥用不完,開始一根一根炸電線杆。
當越共總書記黎筍在戰後視察涼山時,據說他走出車門當場就哭了 ----- 整個涼山市全是廢墟,沒有一塊完整的磚,沒有一根完整的電線杆,連野狗都沒有一隻。
能毀滅的都毀滅了,能帶走的絕不含糊,發現的任何倉庫商店幾乎百分之百是來自中國的援助物資,部隊軍工民工一齊上,還調動廣西地方的汽車卡車來拉,拉不了的全數毀掉。還發生過支前民工為了搶奪商店裏的自行車騎回老家,居然把擔架上的傷員仍進了河裏。當時南寧市還誕生了一個全新的市場專門售賣從越南拉回去的各類物資。
我跟大院裏的孩子們曾經很長時間沉浸在這些勝利裏,認為畢竟是自己的軍隊,畢竟毀滅的是他人的家園。與這些勝利相對應的,是我方也在很長的時間裏飽受對方瘋狂的報複。其中越軍特工的種種神跡流傳甚廣,他們潛入內地,炸毀我方彈藥庫,炮兵陣地,雷達陣地,後方醫院,還製造了駭人聽聞的“海豹人”。
仇恨,沿著邊境沒完沒了地迭加,激蕩,放大,沒有任何人性可言,雙方都想著如何讓對方生不如死。
網絡上有位越南留學生寫的對中國人要說的話:
“你們在戰爭中殘忍的殺害了許多平民,毀了所有的民舍,殺了所有的禽畜,井裏投了毒,田地被化學武器掃成了任何東西都不能生長的絕收地,我舅舅家所在的高平省被你們全部夷為了平地。涼山萬人坑為鐵證!你們犯的罪是上天不可以原諒的 !
我欽佩你們所創造的華夏文明,但是,這文明不能加上野蠻的殘留。我希望兩國友好,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你們實在是太大了,但是,不能以到欺小,你們把海岸線劃到我們的家門口,這算是什麽道理啊!”
我也是在多年之後才明白了:暴力,尤其是針對平民的暴力是不分國界的,在這個星球上無日無之,並不會因為有黃河長江流過我們的家園,這些罪孽就與我們無緣。
是的,當年越南當局很渾蛋,他們窮兵黷武仗勢欺人,率先殘害我華裔僑胞,進而武裝騷擾搞得我邊境居民無法安生;越軍入侵鄰國威懾東南亞,一旦他們搞定了周邊小國,他們就會成為中國南部一顆鋒利的毒牙,依仗蘇聯的支持和它在對美作戰中摔打了三十年的百戰雄師死死鉗製住中國南方的整體資源和戰略態勢。在當時,無論國際國內形勢都必須主動出擊先發製人,教訓這個白眼狼小癟三。從當時戰爭現實看,越北的所有前進基地,戰略要地和武裝陣地應該必須被摧毀,包括涼山。但是對越南無法簡單區分的百姓和軍人,在他們事實上已經無法對我軍構成任何威脅且是在武力完全控製之下,是不是非要趕盡殺絕,非要讓涼山連隻野狗都不存在?非要把他們徹底封死滅絕在越北大大小小的山洞裏?
如果在過去還有爭議有疑惑的話,那麽在今天我隻能說,與軍事上意氣上的微小得益相比,這種行為是我們永久的恥辱。我們攜威武正義之名出師異邦,兵戎相見,對平民誤擊誤傷已屬罪過,明知而犯就更是罪孽深重,如果還打定主意對一座城市不留下任何一個活人,那就是禽獸不如,沒有任何我華夏古聖先賢教導過我們可以這麽幹。
不要忘記,當年的日本禽獸也是以同樣的理由在南京大開殺戮的。在涼山,除了侮辱婦女這一條之外,日本軍隊幹下的所有勾當中國軍隊都有份,日本人有三光(燒光,殺光,搶光),中國軍隊還加上一光:炸光。
在多年之後,我們時常聽說日本某些侵華老兵,良心發現,回到中國懺悔,下跪,贖罪。至今還未聞當年參戰的中國軍人重回涼山去憑吊亡靈。
我們時常指責日本朝野掩蓋戰爭罪惡,銷毀證據,拒絕認罪。中國現在對於軍隊當年在越北的所作所為有過堂堂正正,對曆史負責的交代嗎?我們跟靖國神社的太君們到底有多大的區別?
十年之後的1989,中國軍隊在北京又幹下了舉世震驚的絕世罪孽,這回他們用坦克機槍對自己的同胞下手了,我一直認為在涼山和北京之間,是有著某種必然的聯係的。一支軍隊的靈魂是會由最初的一支部隊擴展影響到整個軍隊,看看我們那個小小的基地,連當年我們這些還在讀中學的小痞子都知道我軍在涼山幹下了什麽,全軍還有誰不知道?既然對越南老百姓可以幹,總有一天對自己的百姓也可以幹,心理的屏障就是這樣一層層解開的,善與惡就是這樣被置換的。
我時常感歎要是當年我軍各攻擊部隊能一直保持在老街作戰時,寧可放過潰逃的敵人軍隊,寧可在以後準備更多的流血犧牲也絕不對異國的老百姓下手,絕不讓軍威蒙羞,那該多好啊!當發現了人數不詳,軍民混雜的山洞掩體時,要是僅僅封鎖洞口,敬畏生靈,不予屠滅殲殺,盡力修補修複兩國人民的創傷,那又是留給後人多麽榮耀的美談啊。這種傳統也許能夠延續到1989的長安街。
我們隻能說,當我們對越南百姓的遭受的罪孽保持沉默時,報應已經向著我們走來。
涼山,讓回眸太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