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罷東方少的小說《歸夢》後,我一直想對明明與其母親梁老太的感情說幾句。
東方少筆下的明明是一個有著叛逆性格的女孩子,特立獨行,我行我素。為了愛情她可以和艾滋病人結婚,為了心中的夢想可以拋家舍業,一個人獨闖巴黎。在我的印象裏,這樣的孩子都是反傳統的,對孝順這樣的字眼會天生的反感。可明明卻不是,也許是天性吧,明明盡管很叛逆,但卻不是那種硬心腸的女孩,用佛教的話說就是有善根。隨著明明的長大,看著母親一天天老去,她對自己母親感情也在起著微妙的變化。
明明對母親的感情成分很複雜,有時連明明自己也說不清,因此我們不能用簡單的孝順來解釋。雖然儒家認為百善孝為先,孝乃仁之根,但我到認為,這句話也可反過來說,善是孝之根。善良的人一定是孝順的,就像明明顯然不是受儒家的教化才生出的反哺之情。明明的心是單純的,她對母親的感情也很單純。並不是屈從於社會輿論壓力也不是出於孝道的自覺,而是一種將心比心的同情心使她升起一種對母親的責任感。
明明與梁老太雖為親生母女,但卻是完全不同的人。母親出身交際花,有一種小市民的精明,但不算計人,隻計算自己的生活,而且心腸也軟,對明明的教育也是傳統型的。而明明則是一個心比較大的女孩子,對生活瑣事不上心,對物質的追求遠不如對精神的追求那麽認真。她那種對自己滿不在乎的心態,潛藏著一種對自由的強烈渴望。人有時隻有輕看自我,才能獲得身心的自由。明明也許不懂這個道理,可她天生卻是這樣的人。
明明與母親的感情也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親情,有一點依戀,一些感恩,而更多則是對母親的同情。所謂的良心,其很大成分就是同情心。同情心用儒家的話來說就是惻隱之心。因此,王陽明說,見孺子落井而生側隱則為良知。良知是無法學習的,因那是天性。所以孟子說:“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盡心上》)
有人說,有沒有孔子,這個世界上也有有孝心的人。此話不假,孔子也沒說孝道是他的專利,而是很謙虛的說,他的思想都來自周禮。孔子的目標不是創新,而是複古。在他老人家的心裏,堯舜、周公的仁政加黎民百姓的淳樸善良是最理想的社會。因他老人家很樂觀,總是認為人心是向善的,是可教化的。如果他老人家知道今天的人心已經如此不可救藥,大概也要支持中國實行民主了。
東西方的聖人盡管使用的語言不同,但對人類的同情心都給予高度的肯定,認為那是人類向善本性的流露。西方哲人亞當.斯密在其名著《道德情操論》的開篇就如此論述人類的同情心:“無論人們會認為某人怎樣自私,這個人的天賦中總是明顯地存在著這樣一些本性,這些本性使他關心別人的命運,把別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雖然他除了看到別人幸福而感到高興以外,一無所得。這種本性就是憐憫或同情,就是當我們看到或逼真地想象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時所產生的感情。”
東方少筆下的明明最讓我感動的正是她善根覺醒而萌發的那種同情心,這是一切善行的根本。正是對母親的孤獨、恐懼和寂寞的同情使明明心神不定,無法自得其樂地生活在別處。她最終選擇回到母親身旁,不是出於孝道,而是出於設身處地的想到母親的痛苦和無助,是出於對母親的這種境況的不忍之心。我想,除非極端自私的人,否則有一點良心的人都無法在自己的親人遭受痛苦時能夠自得其樂地生活。對於母親的痛楚的切身體會,促使明明狂野的心安靜下來,而一份對親人的責任感也讓明明真正地成熟起來。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的成熟過程其實就是不斷擔負責任的過程。
孝心或稱反哺之情是人類獨有的感情,因此孔子把孝看的很重要,把孝視為仁的核心,以此來區別人與禽獸。過去的老人經常罵那些不懂孝順的子女是畜生,蓋源於孔子的價值觀。我不是動物學家,不敢說對動物的習性都了如指掌,但我的確沒發現有哪種動物會像人一樣有反哺之情。舐犢之情人和動物都有,而反哺之情則唯人類而獨有。人之所以為人,就是人有反哺之仁心。
一個善良的人,視孝順為人之本性,不這樣做就無法安心地生活。
在我父親病重住院期間,我曾認識一位女醫生,每天跑醫院照顧已成植物人的父親七年多,而且一直保持快樂的心情,沒有半點抱怨和不耐煩。她對已不能說話的父親照顧的細致入微,就像照顧自己的孩子,直到今天她照顧父親的神態和舉止一直印在我的腦海裏,我覺得那是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形象。我記得母親曾誇她孝順,說她辛苦,她隻是微微一笑說:我一點不覺得苦,我隻有這樣做,才不會讓自己後悔。
《歸夢》中的明明也許一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可創造明明這個人物的作者東方少已為人母。常言道,不養兒不知父母恩。也許在《歸夢》的續篇裏,已為人母的東方少會給我們描繪更多、更稠、更細膩的母女親情。
我期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