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跟朋友打電話，她抱怨起現在的生活。我知道他們現在不容易，不過應當也沒有那麽糟糕，七八萬美金的家庭收入一家三口消費，能夠差到哪裏去呢。當我勸她不要那麽抱怨她先生時，她反笑我不知困苦的滋味不足以勸說她。
我沉默。我怎麽會不知道貧窮的滋味呢。
那是快十二年前了。我剛登陸加國。老公失業，我更沒有收入。我記得我剛來時老公在一家韓國小店買過兩盒草莓，我清楚地記得價錢：2盒5.99加幣。之後好幾年再就沒有吃過那麽貴的水果了。
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我們沒有一分錢的收入。生活就是苦捱著，一分錢掰作兩半花。住全地下室，買最便宜的菜，吃最便宜的水果，能步行絕不開車。我幾乎五年的時間沒有買過新衣服，除了必須的因為懷孕買過兩條孕婦褲。後來有一份工作需要穿白襯衣，我也隻是到二手店買兩件打發自己。
因為塵兒是第一個孩子，完全沒有準備，我甚至有好幾個月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每天去語言學校就是一兩片麵包加草莓醬對付過去。
及至後來知道懷孕了，也隻是注意了一下休息。錢一分一分地往外流，而我們沒有任何可以求助的人，甚至那段時間還格外資助了老公的一個失父的表弟一年大學學費。
塵兒出生的時候正值一年最冷的時候。我們在全地下室的屋子裏住著。極其簡陋。臥室裏幾乎看不到陽光，隻有衛生間可以透進一些溫暖的光線。
我記得那時候每逢陽光好，我就會把塵兒抱到衛生間裏去曬太陽。我總是希望著太陽走慢一點再慢一點，照一照塵兒的小身子，還有他在尿片裏捂紅的小紅屁股。
我一直覺得生活貧窮沒有什麽。不過，回想起那段時間，我最虧欠的是塵兒。
塵兒出生，總共買了一身新衣服和一包三件的小裹毯。那時候有一個認識的朋友把她兒子的衣服從出生起的送給了我們，我們幾乎是謝天謝地地感謝。不過卻在塵兒不到三個月時她都要回去要轉送另一位朋友。眼看著塵兒沒有一件衣服可穿，我便跟老公跑到一家二手店，十塊錢抱回一堆衣服，舊的，卻格外踏實。塵兒一直到兩三歲都還穿過二手店的衣服。
塵兒生下來時我沒有絲毫養育的經驗。所有的知識幾乎都是來自網絡和書籍。
那時候看書上說，為了鍛煉新生兒的視力，最好是用一個紅氣球吸引孩子的視線，讓他的眼珠跟著轉動。就是這樣一個紅氣球，我竟然弄不到。作為母親的心裏那種悲傷和絕望是無以言喻的。
而我不能跟老公抱怨。抱怨於事無補。他是那個跟我一同承擔的人，他比我承受著更大的壓力。
至於塵兒的玩具，我每想來就會覺得心酸。後來塵兒問過我，他出生時擁有的玩具是什麽。
塵兒已經知道他陪伴過爸爸媽媽一段極其艱難的日子。我說，隻有那個小熊 。
塵兒出生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唯一一個玩具就是朋友送的Winnie the pooh。那一個可愛的黃絨絨的小熊。
塵兒聽說後便每天都把那個小熊放在自己枕邊陪他入睡。家裏所有的玩具都可以讓給弟弟妹妹，隻有這個不起眼的玩具，是塵兒的心肝寶貝。
我理解塵兒對那個玩具的珍愛。我對它也是有著不同的感情，所以這麽多年捐過很多次玩具，我始終保留了它。它記錄著一段歲月。
我想生活裏總有一些事情不足為外人道。現在回頭想那時的光陰，我隻會覺得驕傲。我們靠著自己都熬過來了。
有多少人的生活順風順水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敬佩那些在困苦中咬著牙微笑的人，他們的內心有寶貴的金子。而這些金子，終究有一日會讓他們發出光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