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四年沒見、兩年沒聯係的朋友突然從微信上發來個信息:嗨,你好嗎?我:好啊,你呐?馬上電話打了過來,聊了個把小時。
朋友是個東北妞,叫菊,生的小巧玲瓏,明媚大眼的,性格坦率真誠,快人快語。她說,她從小就不安分,成年後也本性不改,一生都在折騰。
前幾天看到兩句話:“故鄉容不下肉身,他鄉容不下靈魂。”大概是說那個叫家的地方找不到夢想,找到夢想的地方又安頓不下靈魂,從此便有了遠方,有了漂泊,有了鄉愁,有了無盡的牽掛。
菊大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一切按部就班。可能覺得屈服於命運的安排,這樣安安穩穩過一生有點不大盡興吧?夫妻關係也頻出狀況,四十多歲的時候經曆了感情無聲的廝殺最終離了婚。知道自己不會安分守己的過日子,所以沒有爭取十多歲的兒子的撫養權,忍痛割愛。
十二年前,用她那點啞巴英語,從交友網站認識了現老公,三觀和拍聊的來,一次麵都沒見過,就義無反顧地踏上了美國這片無親無故的陌生土地,“漂洋過海來看你”,來了就結婚、住到了一起。男方是個高大笨重行動都有點不大方便的美國人,離異,兩個女兒都成年離開了家。那年菊四十八歲,男的六十歲。
新的人生,異國風情,一切如春天的嫩柳般新鮮。就算是互利互惠搭夥過日子吧,男的算找了個免費住家保姆,洗衣做飯打掃采購菊全包了;女的算找了個免費的英語教師還管食宿。二人世界是菊最滿意的。
這樣過了兩三年,菊的英語口語日常交流沒障礙了,家庭生活也過倦了,便開始出來工作。像餐館服務員啊,商店營業員啊,倉庫管理員啊,她說每個工作沒有幹過三個月以上。問她為什麽,她說:煩了!我們是在一個華人家庭聚會上認識的,她說看我實誠,善解人意,不像其他大陸來的都那麽猴兒精。人總是需要個朋友分享快樂或痛苦,讓心靈自由呼吸獲得營養。你願意,我就充當這個角色吧,後來就無話不談。
菊的老公不想讓她出來工作,說剩他一人在家很孤單。我就勸,那你就陪著他嗎,人家找你不就是想要個伴兒嘛。菊說:那個家沉悶得就像個“活棺材”,天天在裏麵要被活活憋死!從菊平時談話中可以聽出,現老公人還可以,通情達理,隻要你不過分,日子還可以風平浪靜地過,畢竟是半路夫妻。
後來我搬家離開了那個地方,加上工作忙,漸漸聯係少了。
這次突然來電話是要告訴我個不幸的消息:她老公沒了!
我大吃一驚,什麽時候?
去年春天,查出直腸癌已經到了晚期,腫瘤有蘋果那麽大了他都沒覺察。他那麽胖,感覺很遲鈍的。大概像一個田莊太遼闊的莊主,邊角地帶的白菜被豬拱了都不知道。
病也不選個時候,醫院裏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新冠病人。病情稍穩定我們就回家休養,再發病再住院,幾進幾出,最後一次直接進了ICU。從發病到離世隻用了四個月,年僅七十二歲。
菊說這些時很平靜,像複述看過的一個電影的情節。這期間她盡了一個妻子應盡的責任,細心照料無微不至,累的都脫了人形,瘦了20磅。
他兩個女兒都不管他嗎?
我不讓她們管,我讓她們都見不著他,我說她們的父親不想見她們。
我讓他在腦子還清楚的時候立了遺囑,家裏房產(貸款還清了)、汽車、401K受益人等,動產、不動產第一繼承人都是我,隻能是我啊。老公的兩個女兒有點憤憤不平但也無可奈何。
突然覺得,菊也蠻有城府、蠻厲害的,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麽率真。美國小妞們連同她們的律師母親都被玩兒的團團轉,最後甘拜下風。
老公還收藏兩部老爺車,怎麽處理啊?跟鄰居家因地界發生爭執了,怎麽辦啊?老公兩個女兒和前妻懷疑她沒好好給他看病導致過早死亡要告她,怎麽辦啊?你說我能有什麽壞心思呢?我太難了。。
我這點可憐的智商如果不掉線也剛夠自己用,哪敢隨便給人指路啊,隻是力所能及的幫她谘詢。還好,事情慢慢都解決了。
菊說,跟這個大她十二歲、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老公還是很有感情的。諾大一棟房子,突然就少了一個人,所到之處空蕩蕩的,心也變得空蕩蕩的。有這個人在,也沒覺得他有多重要,甚至還有點煩。現在突然人沒了,還真想他,想他這些年對我的好,傷心之至,孤寂難耐。寒夜剩我一個人,等清晨。活著還有什麽勁兒?
親朋好友都在國內,兒子已成年娶妻生子,有屬於他自己的生活,沒有出來的打算。
跟左鄰右舍也不來往,來往就是有了糾紛。疫情這麽重也不想出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都不知道怎麽證明我還活著。
有沒有想過再往前走一步?我試探著問。
能感覺到她翻了我個白眼:我還沒那麽白癡吧?剛伺候走一個,再找一個供著?
午夜夢回,常常問自己,飄洋過海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冰花,你說到底為什麽?
靈魂拷問。大概為了追夢吧?有些人美夢成真,有的人夢碎了而已。打算回去嗎等疫情過後?
回去短住看看兒孫還可以,常駐估計也不習慣了。再說我還有什麽臉見江東父老呢?折騰了這麽多年,小醜竟是我自己。你多好啊,兒女都在這裏,還有老公陪在身邊。
我知道、也很珍惜。可是,在人群裏就不孤獨了嗎?忙了大半輩子,突然閑下來了有點找不著北。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這些天都在回避,不敢和菊多聊了。本來就滿腹思鄉的鬱悶,被人道破更是難以抑製的傷感。有家難回。年邁的父母在夢裏都聲聲喚兒歸。
2022,新的一年,有希望嗎?“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