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新澤西州大西洋城做房地產對這個帶有外國口音的亞裔華雄來說，業務範圍受到相當大的限製。老板接受他的時候主要也是考慮其亞裔背景，因為中介業務所涵蓋的狹長島上分貧窮，混合，猶太和高端富人四個市鎮，肥肉和骨頭搭配。根據法律，房產中介不能不做窮人區，那是歧視，可是大家心知肚明，都不願意做最窮的區。有了華雄，這個事情就有了回旋的餘地，公司所有那邊低端房產都讓他打理。本人並不煩，因為他剛剛因為經濟形勢急轉直下被賭場調整下來，不打算再尋求沒日沒夜的機械故障處理工程師職位。
人一輩子總歸有高有低，比起過去在家鄉的光景好多了，安全，陽光，尊嚴，高薪樣樣合適。年齡大了做房地產不指望立即賺錢，想做多久就做多久。他原來有幾套房，自住，出租，修房子，工作之餘的閑暇時間幾乎全部占用，現在轉行做中介可謂躊躇滿誌，誌在必得。
這個島分海洋和海灣兩麵，海洋就是路南海洋沙灘，擁有無限的海洋景色，房子自然就稱作海景房，而海灣則是路北麵臨低窪沼澤地，容易遭受洪災，淹掉房屋。
從富人區長橋市西邊兒說起。2014年，最貴房產在一千萬美元，最便宜新建房估值在三百五十萬美金以上，因為即使是百年老房作價一百萬的話，不能住人，房主必須立即翻修，以新房價格為準。整個小鎮，幾平方公裏地，富人紮堆，房地產堪比金貴。
東臨的馬蓋特市區麵積大一些，主要是猶太人聚居，他們有富人，有中等收入的人，房價自然親民一些，可是其它族裔的人群還是嫌貴，從海邊的三百萬到海灣的三十萬。
再東邊鄰居，煩得呐市區占了四英裏，人口混雜，白人，西班牙人，歐洲移民，上萬人口，法院，警察，市政府一應俱全。
最東就全是大西洋城了，不錯，美國人聽到大西洋城的第一反應，美國第二大賭城。
因為它號稱是僅次於拉斯維加斯市的第二大賭城，東部地區的人驅車前來海邊遊玩，閑來賭兩把，老年人閑得無聊也來老虎機上打發時間，免費飲料隨叫隨到，還有各種風味的美食。然而，這個城市靠沙灘的海景被賭場占用，當地居民隻能住到北側的海灣。再則，七十年代初期，大西洋城已經成了破爛不堪的廢棄城市，賭場挽救了小城，但是又沒有完全改造貧窮的居民區，這兒住著大量低收入者，擁擠在上百年的老房子裏，而現實就是黑人構成了絕大多數貧窮人口，其他還有西班牙人。
說到此，華雄的範圍主要就在大西洋城和煩得呐市。
他是冬天拿到的房產中介銷售執照，正好在最淡季練練手，熟悉各種表格，房屋展示，買賣雙方合同，討價還價，登錄報紙廣告詞等等。雖然是淡季，也還是有市場，特別是遭受2008年金融風暴和2012年珊迪颶風的襲擊，房價已經攔腰斬，現在是絕對的買方市場，買家便宜了還想再便宜，簽了字，還要反悔。美國人有句話說，“現金是王”在此時展現得淋漓盡致。反正房價也不高，華雄隨著他們折騰，心想，幸虧自己不需要靠賣房吃飯，樂得瞎忙乎，鬧得同事們說不出來的感受，華雄是真得不需要錢，還是木訥？
大雪鋪天蓋地，老板安排他去新房裏坐鎮等待客人，門口插牌子，掛氣球，在路口插上兩麵醒目的大旗幟，華雄開心，一個人在家沒事兒，在這兒忙活，就權當是在自己家過日子，室內簇新的家具，鮮花，油畫，地毯，各種擺設經過室內裝潢師的調理，一切那麽舒適安逸，尤其是外麵照射進來的陽光拌合著室內的暖氣，一個人靜靜地享受，難道這不是天堂的日子嗎。看來，人們在解除生計的後顧之憂以後，還需要那麽多財產做什麽。
華雄對著大鏡子放聲大笑，帶點兒自嘲地說，窮人也有窮人的快樂，嗬嗬。
一個冬天四個月，華雄沒有任何成功的交易。
老板心下不落忍，給了他一個賬號，替代她去做一項實地評估的工作。
很多房主放棄房子，不付房貸，貸款公司走法律流程收回房子，準備低價投放市場，以獲得流動資金。華雄需要根據清單上的房子按圖索驥一家，一家地找，按照表格，采取詳細的信息，例如房間數，盥洗間數，餐廳，客廳，家庭活動室，地下室，樓層，地板材料，電路，水路，內部破壞程度，房頂材料，庭院，小屋，事無巨細統統報來，然後，貸款公司付出一套房五百美金的勞務費。
好差事，華雄一路唱著歌，開車去了第一家，一個令他極其生疑的地方。路程太遠了，開車跑了一個多小時，已經開到荒僻的樹林中，才隱隱約約看到縱深處有一套極大的，破敗房子。華雄的心提拎著，懷疑這還是不是新澤西州。另外，這裏麵有沒有野獸出沒或者至少有流浪漢或者黑幫隱匿其中。他遠遠地站在入口處觀察，一旦發現情況，立即撤人。可是，一切警匪片情節都沒有出現，房子坍塌半邊，烏黑雜亂，令人恐怖，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應該有太大問題。
手裏攥著一根粗樹枝慢慢向房子走去，當然是虛驚一場，這裏中午靜悄悄。他放下心來，開始檢查，大門上的鐵鎖擋住了他的去路，沒有任何標誌可以認出這是誰的家，過去的房產中介是誰。屋裏進不去，華雄是不願意胡亂填寫表格的，盡管他可以從玻璃看進去。他隱約有一種不祥之感，此處太荒誕，太陰森，根本就不是美國。內心想，這個錢不好掙，有點兒玩命，決定立即打道回府，向女老板匯報所見所聞並力勸女同事不要去做這種極具風險的工作。
華雄家鄉來電，需要緊急回中國老家。他給老板辭職，預告可能一年兩年回不來，至於這份工作隻能回來以後再說吧。
春風催開路邊花，華雄心底恢複清靜。驅車紐瓦克機場，終結了他短暫的房產中介生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