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詩經》之後的中國詩歌中,讀者不難發現,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同樣的想法或感受,或多或少披著不同的外衣呈現出來。你可能會發現鳥兒鳴唱,而非楊柳依依,你可能會發現落葉簌簌,而非雨雪霏霏,但所喚起的情感卻如出一轍。
即使是後世最偉大的詩人也無法完全擺脫引經據典的困擾。詩歌的功效主要是表達詩人強烈的情感,並喚起讀者同樣的情感,而並非為了炫耀一個人在文史方麵的博學多才。然而大多數中國詩人在寫詩時,就像在寫博士論文。他們似乎更傾向於展示他們的機巧才智,而並非真正吐露他們的心聲。
歌德(Goethe)曾經對莎士比亞(Shakespeare)和卡爾德隆(Calderon,17世紀西班牙軍事家、作家、詩人、戲劇家)進行過比較。他說:“莎士比亞給我們提供的是葡藤上味道濃鬱的成熟葡萄。我們根據自己的口味,可以享用每一粒果實,可以把葡萄壓碎然後品嚐葡萄汁或者品咂由其釀造而成的葡萄酒——無論對葡萄進行怎樣的處理,我們的精神都會為之一振。而在另一方麵,卡爾德隆則沒有留下什麽給各位看官選擇或品嚐,我們從他那裏得到的是已經過提煉並蒸餾過的酒精,其中摻有許多香料調味,或者糖類提味;我們必須要麽把這樣的飲品作為一種美味可口的興奮劑接受,要麽幹脆拒絕它。”在我看來,卡爾德隆與莎士比亞相比,就好比後世的許多詩歌與《詩經》相比一樣。後世的詩歌中常常會讓人聞到太多煤油燈的氣味,套用美國作家賽珍珠(Pearl S. Buck)一部作品的名字,後世詩歌缺乏“大地”(Good Earth)的氣息。正如莎士比亞自己所說的那樣:
I had rather be a kitten, and cry mew,
Than one of these same metre ballad-mongers:
I had rather hear a brazen canstick turn'd,
Or a dry wheel grate on the axle-tree;
And that would set my teeth nothing on edge,
Nothing so much as mincing poetry;
`Tis like the forc'd gait of a shuffling nag.
我寧願做一隻小貓咪喵喵喵
可不願當個蹩腳歌手不著調
我寧願聽黃銅燭台轉動或者
幹燥車輪在輪軸上的吱嘎叫
沒有比那些矯揉造作的詩歌
更令我難受咬牙切齒實難當
正如駑馬強邁碎步作勢裝腔
我發現《詩經》幾乎涵蓋了詩歌的所有要旨,為後世的中國詩歌樹立了榜樣。人們可以在其中找到對美好鄉村生活和田園風光的描繪,對人性的敏銳觀察,對封建道德的反思,對社會正義的呐喊,對知足常樂的呼喚,對歸隱田園的願望,浪漫放縱,友情愉悅,天倫之樂,節日狂歡,插科打諢,對命運的強烈抗爭,以及對國家命運前途的憂慮。讀者無論處於何種心情,總能找到一些自己喜歡的詩篇。這本詩歌總集該有多麽豐富的內容啊!
由於時間和空間的原因,我無法在此徹頭徹尾地全麵討論《詩經》。接下來我把我要講的內容限製在詩歌的兩個主要動機——轉瞬即逝的生命和愛情,也就是構成詩歌的陰陽兩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