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總決賽第六場：無數錯誤與巧合構成的傳說 由 張佳瑋·信陵
因為以下原因，2013年總決賽第六場必然會被曆史銘記。
——第五場剛打出傳世表演，吉諾比利立刻打出了職業生涯最差的一戰。這兩戰可以作為經典範例放進詞典裏，讓世界明白“吉諾比利是個怎樣的球員”。可怕的不是他5投2中得9分，而是8次失誤——作為史上組織功力最出色的得分後衛之一，在NBA，他從沒有單場8次失誤過。
但這就是吉諾比利。就在西部半決賽對勇士第一場，他打得一塌糊塗，但最後時刻，他一記三分球成為了英雄。2006年對小牛，第六場他獨得30分讓馬刺挽回賽點，但第七場立刻製造那記世紀失誤。包括本場，雖然他打得一塌糊塗，但在第四節他完成關鍵的一條龍上籃，抓到後場籃板，完成4罰3中讓馬刺的指尖幾乎觸到了冠軍獎杯；甚至加時賽最後，如果他那次突破能搏到犯規，他就依然可以救贖自己——就在那時節，他還可以隨時變成一個決定一切的英雄。
這就是吉諾比利。第五、六場是最典型的他。天堂或者地獄，愛他或者恨他。波波維奇的牌始終很穩，隻有在吉諾比利上，他總願意賭一下。
今天，恰好是他賭輸了的日子。
——在被淘汰的邊緣，熱的三分群投出了偉大的19投11中。
今天之前，巴蒂爾的季後賽三分率22%，總決賽前五場15投3中。但今天，他4投3中。
邁克·米勒在第四節投中的那記右翼三分球，左腳光著，沒穿鞋子——從此，“拉裏·伯德全明星三分賽直接穿著外套出場奪冠”的故事有了新搭檔，“邁克·米勒一隻鞋一隻襪都能進三分球！”
查爾莫斯得到全隊第二的20分。實際上，總決賽以來，他才是熱的真晴雨表。輸的三場，他10投3中、5投0中、10投2中；贏的三場，12投6中、4投2中、11投7中。
雷·阿倫上半場4投0中，但在最後時刻，他投進了一記足以傳世的三分球。雖然他NBA生涯裏投進的三分球曠世無對，但這依然可能是他人生最要命的一記三分：其意義超越2009年費舍爾對魔術的三分、2005年霍裏對活塞天王山之戰那記三分。這是讓邁阿密起死回生，甚至造就冠軍的三分球。
——帕克在常規時間終了前，打出了本該成為傳奇的兩個球：弧頂單挑三分追平分差，接一個轉身上籃讓馬刺反超。那兩個球，帕克簡直像組織後衛裏的黑曼巴。一記科比愛投的弧頂強行三分，一記科比在2008-10季當作招牌的投籃假動作+左中軸腳後轉身投籃。
尤其是，很明顯，帕克正被腿傷困擾。對灰熊時那21投15中的跳投不見了，他隻能靠上籃蹭分。但在關鍵時刻，他依然投出了這樣兩個球。
兩個本該已經鎖定冠軍的球。
——波什在上半場被鄧肯當吮指原味雞吃得皮肉不剩，但下半場，他跟住了鄧肯，沒再單封上線。比賽最後時刻，他關鍵的前場籃板助攻雷·阿倫；加時賽最後，他蓋掉了帕克的投籃，然後把格林的絕殺三分按進了替補席。從此以後，當世界再感歎波什軟時，他可以把這場比賽擲出去：“看，前場籃板！封蓋！全靠我才贏的球！”
——韋德……說來話長。
——第一節，鄧肯6投6中12分。上半場，鄧肯13投11中25分。這不是鄧肯返老還童，而簡直像是重生。
——當然不是平白無故的。波什賽前說，球隊會鎖死丹尼·格林，實際上也是。但代價是，鄧肯可以隨心所欲的單挑了。於是上半場，鄧肯幾乎像在給波什上教學課。右腰擦板投籃，舉火燒天怒扣，撤步麵筐假動作上籃，背身靠打後斜身側後仰跳投。
甚至在比賽最後，他已經無力進攻，隻能看帕克的跳投讓馬刺91比89領先時，鄧肯依然想做點什麽。他伸出長臂，斷下勒布朗的傳球，吉諾比利反擊罰中，讓馬刺93比89領先，剩37秒。
那時候，冠軍就在他指顧之間了。這像是最美好的結局：他打出一場不朽的個人表現，拿到第五枚戒指，而且大可能拿到自己第四個總決賽MVP。
——如果說，前三節鄧肯獨得30分統治著比賽的話，勒布朗前三節12投3中就真是雲泥之別。當然，他做了許多別的，比如防守，比如傳球。
但是，對麵站著迪奧。
這本來該是波裏斯·迪奧人生最輝煌的時刻。第一節，迪奧上場，防住了勒布朗一球；自己擺著大屁股跨步上籃；勒布朗造了迪奧犯規，但立刻2罰1中。第二節熱38比33領先後，馬刺打出一波17比4。那段時候，迪奧風光無比，進攻端左右開弓給鄧肯喂球，防守端一攤肥肉往勒布朗麵前一站。勒布朗上半場9投3中。第三節，迪奧滿地揀前場籃板，自己又罰球，纏得勒布朗第三節0中。馬刺一度領先到了75比63。
那時節，勒布朗麵對這麽個問題：
如果在此輸掉，這個故事就會流傳後世：“勒布朗被個大胖子防死，最後丟了冠軍！”——毫無疑問的千古笑柄。以後大家在健身房都可以拿這個段子開玩笑：
“你練肌肉這麽狠幹嘛？練成勒布朗那樣還是被迪奧那胖子堵住！”
第四節，勒布朗策動攻擊。先是和查爾莫斯擋拆連續衝擊前場籃板，然後是靠打得分和突擊上籃。熱打出一波21比7反超比分。你可以說：勒布朗一定是看見米勒光腳進三分，大受激勵，於是把頭帶一扔，開始發威；你也可以說，勒布朗的頭帶，就是張飛打馬超時的頭巾、許褚打馬超時的盔甲、孫悟空的緊箍兒，戴了作祟，一解開，立刻就天下無敵……勒布朗突破、背身、封蓋、內切、突襲，無所不為，跟時間賽跑：前三節的庸碌，都被第四節補回。
但細節是：熱大追殺時，韋德一直在場下。
稍微回憶下：
第二場第三節末第四節初，熱閃電般甩開馬刺那段，韋德不在。
第四場第二節初和第四節初，韋德帶隊甩開分差時，勒布朗不在。
今天亦然。
斯波厄斯特拉不敢讓韋德久坐，於是韋德在比賽最後時刻歸來。他上場時，熱87比84領先。兩分鍾後，熱已經89比95落後了。
這是2010年夏天以來的老話題：勒布朗和韋德在半場攻防裏的共存問題。2010-11季熱常規賽被凱爾特人修理，就是吃了這個虧。雖然兩年來，韋德的無球走位和勒布朗的背身都突飛猛進，他們一直在彼此謙讓彼此，而熱又竭力推快速度，讓這倆可以打反擊，但半場攻防時，他們真會製約彼此。
所以，勒布朗甩掉頭帶的大反擊，又被浪費了。比賽剩28秒時，馬刺領先5分。
——以下是本場注定名垂青史的時刻。
萊納德今天14投9中，22分11籃板，3次搶斷。他第一節對米勒完成了那記自由女神式扣籃，他和鄧肯是馬刺僅有的兩個火力點。這是他的第一次總決賽，而他不過二年級，在這場生死戰，他和鄧肯，兩個沒有表情的人，統治了比賽前47分鍾32秒。
但後來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他投丟了一個罰球。
你沒法太責怪他：他是二年級生；他很疲倦了；他是個肌肉型前鋒，而非納什或德克那樣手感纖滑如絲的妖怪。實際上，加時賽，馬刺的5分裏他得了4分。他瘋狂的抓前場籃板、拋射得分，你可以想見，他多麽想救贖自己。
然後，波波維奇。
無論勝負，他都注定是史上前五的偉大主教練了。就在本場比賽前47分32秒，他都做得很完美——除了太信賴吉諾比利，但至少那時看來，他像要賭贏了。
但是：
在熱的兩個攻擊回合，他把鄧肯放下場了。這可以理解：這時候，馬刺需要防三分球。
但之後，馬刺連丟兩個後場籃板。熱隊投丟了兩個三分球，但是進了兩個——一個勒布朗，一個雷·阿倫。
你幾乎可以聽見，冠軍從馬刺手裏，颼的一聲，飛走的聲音。
——你沒法怪萊納德。他的確罰丟了那關鍵的一球，但他此前表現得極好。
你沒法怪吉諾比利。他的確打得很糟，但前一場，是他拯救了馬刺。
你沒法怪帕克。他盡力了，雖然腿有傷，但他至少打出了那經典的最後一分鍾。
鄧肯幾乎把自己燃燒殆盡了。
波波維奇？
你可以說，他太信賴吉諾比利，但這就是他一直以來贏球的方式；他太信賴萊納德，但這就是他一直以來贏球的方式；他在最後時刻放下鄧肯以至於丟了後場籃板，但這就是他一直以來贏球的方式。
某種程度上，馬刺從來不像凱爾特人那樣，血骨參差，咆哮叱吒，把自己的血與靈魂擠壓到最後一線。但這是馬刺的作風：優點與缺點永遠並存，你無法一邊要求吉諾比利少失誤，一邊逼他送出那些華麗助攻。
你隻好說，命運使然。如果馬刺丟掉冠軍，這場比賽將取代2006年西部半決賽第七場、取代麥蒂的35秒13分，成為馬刺隊史上最經典的“如果……”之戰。
——提到命運，萊利對這一幕，一定很熟悉。當格林被波什蓋掉時，他老人家是否想到：1994年總決賽第六場，他看著自己的紐約尼克斯，自己信賴的斯塔克斯，那記三分球，被大夢蓋掉的樣子？
命運箭在弦上之時，勒布朗、雷·阿倫、米勒、波什們拯救了自己，鄧肯的不朽演出和帕克的奪魂一分鍾被翻了盤。波波維奇職業生涯最巨大的一次滑手經曆。NBA史上足以與此相比的，大概隻有1988年：總決賽第六場，最後一分鍾，冠軍本已在活塞指尖，但在湖人的奮戰和幸運之下，冠軍滑離了查克·戴利老爹的指尖。
——第七場。
NBA史上，1比1之後贏到第三場取得2比1領先，卻最後沒奪冠的，隻有2011年的邁阿密熱——馬刺會成為第二支嗎？
NBA史上，最後一次客場球隊取下第七場奪冠的，是1978年的華盛頓子彈。再往前呢？1974年和1969年的凱爾特人。而這是馬刺得完成的任務。
——實際上，比這一場失利意義更大的的，是馬刺“我們就這樣被命運詛咒了”的懊喪，和熱“我們一定會奪冠”的情緒。這才是波波維奇第七場需要麵對的。對任何一支球隊來說，這場失利，都足以讓他們心氣喪盡，然後在第七場直接崩潰。除了1974年：凱爾特人克服了第六場天勾那記六米勾手絕殺——但這樣的故事，畢竟都是太小概率的事件。
依然回到這一場。如果馬刺能克服這次失利的打擊，最終奪冠，他們將成為1969年凱爾特人那樣的不朽傳奇；而如果熱最終奪冠，這場比賽將會像2008年總決賽第四場（凱爾特人的神話逆轉）、1995年總決賽第一場（安德森關鍵罰球不中，火箭逼魔術入加時取勝）、1988年總決賽第六場（活塞在最後一分鍾前還握著冠軍）之類的故事一樣，成為又一個足以流傳後世的神話逆轉。
——傳奇的比賽，通常並不都是由偉大發揮構成，而是許多錯誤。比如1998年第六場，如果不是公牛漏空了斯托克頓，就沒有那記三分球；就沒有之後喬丹的上籃、喬丹抄掉郵差的球（郵差的畢生失誤）、喬丹命中那記跳投。
如果不是格林被鎖死，鄧肯未必能打出這個人生涯經典的上半場。
如果不是勒布朗前三節的低迷導致熱隊落後，他第四節甩掉頭帶的大反擊就不會顯得那麽關鍵。
如果不是波什對鄧肯無解，熱也許在第二節就已經握住主動。
如果不是帕克那一分鍾的發揮，馬刺還無法在最後時刻反超，也無法得到“冠軍已經在指尖”的錯覺。
如果不是此前的這許多鋪墊，單單是“熱隊最後加時贏了”，就不會有如此驚人的戲劇性變化。萊納德投丟罰球、馬刺丟失後場籃板、勒布朗和阿倫的三分球——要許多巧合與錯誤湊在一起，才完成得了這麽一場傳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