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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告別的時候。巴黎世乒賽男雙決賽的賽後發布會,賽事新聞官離席時拍著馬琳的肩膀:“保重了,夥計!”然後,所有人都上前來跟馬琳道別,他也同大家寒暄著退場,卻怎麽也挪不開腳步,盡管在發布會上,他談到自己即將退出國家隊時還一副灑脫狀:“再優秀的運動員也有離開賽場的那一天。”但在這一天,或者長久以來,他都想成為最後離開賽場的那個人。
在國家隊整20載,經曆過太多沉浮,命運之於他五味雜陳:隻參加過兩屆奧運會,就已收獲了一個奧運單打冠軍;也曾三次獲得世界杯冠軍,戰績彪炳;但生涯中前後參加了9屆世乒賽,老天卻始終沒有給他把榮譽櫃裏那個缺失的世乒賽單打冠軍補上。
這幾天,“大滿貫夢碎”是出現在馬琳身上最多的措辭。但在總結自己最後一屆世乒賽時,馬琳第一句話是“沒有什麽遺憾的”。在33歲這個年紀,對於離去他 早有心理準備,對於失敗他也早已看開。他心裏明白,自己早已過了巔峰期,“圓滿收官”不過是球迷善意的期許。鎮江男乒直通巴黎選拔賽被淘汰的那一天,馬琳 說過:“去不去,都是悲壯的。”這句極具深意的話要被反複咀嚼才能參透個中含義:因為“不去”是悲壯的;即便去了,也“圓滿”不了。在夢想和目標前再一次、最後一次失敗,同樣的悲壯。
離去的時刻更多的是對這個賽場的留戀,這種留戀於他而言其實並不傷感,真正傷感的隻是一直看著他的球成長起來的球迷。
A 一個做夢的機會
出征前,劉國梁調侃他:“或許真是夢想,但還是給你一個做夢的機會。”
德國乒協的記者西蒙女士說馬琳是她最喜歡的球員,“因為他的打法,更因為他總是在戰鬥。”西蒙說,“還記得在2007年薩格勒布世乒賽的時候,決賽中他輸給了王勵勤。當時在新聞發布會上他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他外公去世了……”
世乒賽前國乒進行封閉集訓,馬琳在40天的高強度訓練中瘦了16斤。每一次大賽前,馬琳都鍥而不舍地減肥,“如果不減體重,對比賽肯定有很大影響。”但 他已經33歲,去年的倫敦奧運會,他已無緣參賽陣容,在本屆巴黎世乒賽,他原也沒能通過隊內直通賽競爭到參賽名額。但他還是想到巴黎,想參加單打,尤其不 願服老。他心裏還有夢想,而這個“夢想”也最終打動了教練組,把一個單打的機動名額給了他。
出征前,劉國梁調侃他:“或許真是夢想,但還是給你一個做夢的機會。”在外界熱火朝天地拿他與“大滿貫”做文章時,馬琳卻刻意地淡化這個概念,“就算已經拿了大滿貫,我也想拿這次比賽的冠軍,我又不是隻為了大滿貫才參賽。”仍然對冠軍充 滿渴望,他的職業生涯卻無可避免地走到尾聲。欲望與現實相碰撞,他內心既矛盾又清晰,“我相信每個運動員都會向往大滿貫,對於我自己來說,既重要也不重 要。說它重要,因為這對我的運動生涯有很大的意義,說它不重要,是因為不管是否拿到,我都會退出國家隊,不會再參加國際大賽了。即使拿到,它也不會改變我 的人生。”
你已經不能在他的話語裏看到強烈的求勝欲望了,反倒是,他的每一句話都飽含著無懈可擊的辯證法,比如上文提到的“不論在巴黎的結果如何,對我來說本屆世 乒賽的結局都將是悲壯的”。語言上的煽情代表不了這名老將淡然的態度,教練組賜給的珍貴的單打名額最終被消耗在男單第二輪,馬琳在與日本選手鬆平健太的交 鋒中落敗。
鬆平健太曾是馬琳4年前的手下敗將,其防守能力出色,線路、手感,甚至都有些不可思議。從橫濱到巴黎,4年時間,人們見證了鬆平健太這位乒壇異類的成 長,而從29歲變成33歲,老了4歲的馬琳則已經無法用他賴以成名的正手側身搶攻,打穿鬆平健太更加嚴密的防守,最終抱憾出局。“我覺得打球輸贏很正常, 不管贏輸,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很正常”已經成為馬琳賽後的口頭禪,在男雙決賽憾負中華台北組合之後,他重複了這句話。
B 一個重要的冠軍
師傅吳敬平發火:“你們能不能讓我在退休前圓滿一回,也拿塊金牌?”一年之後,馬琳送給了吳敬平做夢都想不到的“圓滿”。
長江後浪推前浪,馬琳是個聰明人,世乒賽還沒開始,他就早已料到了這樣的結局。馬琳常把自己形容成一群孩子中資質平庸甚至在某些方麵有缺陷的那一個,自 他第一天成為主力開始,危機感就如影隨形。在人才濟濟的中國隊主力陣容中,年輕時的馬琳甚少得到關注,不同於如今的張繼科445天就完成大滿貫,他28歲 才成為奧運冠軍。“每個人成長道路不一樣,有的人可能比較順一些,有的人比較坎坷曲折,我屬於後者。”
為了參加北京奧運會,馬琳說他“整整死了七次”。早在悉尼奧運會時,當時還是運動員的劉國梁與落選了奧運會的馬琳同住一屋,“他怕我承受不了打擊,就跟 我說,‘隻要你沒有掛拍,隻要你沒有退役,就根本不知道這次比賽去還是不去,對你今後的路是好還是不好。不要覺得去一定好,不去一定不好’,就是這一句 話,讓我印象很深。”隻要沒有掛拍就永遠都有希望———這是馬琳浮沉多年攢下來的經驗,也是支撐他一直堅持,並且常年保持巔峰狀態的基礎,“因為打法限 製,這麽多年隻能逼著自己去競爭、去努力保證位置。”
人們都說2000年落選奧運會是馬琳的最低穀,但在師傅吳敬平眼中,那不過是年輕的代價。2004年的雅典才是馬琳真正艱難的時刻,他在男單第一輪就輸 給了老瓦,所有人都質疑他技術落後。“從那時至今的每一天,他都在挑戰自己。”帶馬琳十多年,吳敬平深知隻有把馬琳逼得無處可躲才有生路,“給他一點縫 隙,就完了。”
2007年男子世界杯,遠在西班牙的師徒三人一起喝酒。那一天吳敬平醉了,因為他的內心實在被麾下弟子的“大滿亞”壓抑得透不過氣:馬琳三屆世乒賽亞 軍、王皓奧運會和世界杯亞軍。喝高了的吳敬平甫一起身,立即癱倒在地,待他睜開眼,半蹲著的馬琳正抱著自己。由於急著扶師傅,馬琳的手被桌角的玻璃劃開了 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直湧。回去的路上,吳敬平滿含鼻音地發火:“我不要你們這樣,你們能不能給我爭口氣,讓你們師傅在退休前圓滿一回,也拿塊金牌?”跟 在後麵的吼聲整個樓道都能聽到,“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一年之後,馬琳送給了吳敬平做夢都想不到的“圓滿”。
2008年是馬琳生涯的轉折點,拿到奧運冠軍後,無機膠水開始使用,這對馬琳的影響相當大。他說如果沒有這次器材改革,他的職業生涯也許還會有另一個高峰出現。不幸中的萬幸是,在此之前,他拚下了生涯中分量最重的一個冠軍。自此,馬琳從那個二話不說替師傅圓夢的拚命三郎,蛻變成如今看透輸贏、用辯證法說話的智者。
倫敦奧運會落選,馬琳坦言自己也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知所措,“當了這麽多年主力,突然沒有了大賽任務,感覺一下子沒有了目標。”但也因為手握一個奧運 冠軍,倫敦奧運、世乒賽、大滿貫等的缺失對馬琳來說都顯得不太重要,“任何比賽輸球都會有遺憾,我什麽比賽都輸過,但是該贏的比賽自己都贏了,從運動員來 說,隻要贏得你最想要的比賽就夠了,所以也沒有很大的遺憾。”
C 一個人生的拐點
“運動員早晚有一天會退役,就像生老病死一樣。”浪漫的巴黎,讓他感覺能在這裏告別也頗為不錯。
算 起來,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打世界大賽的決賽了,一場男雙決賽反倒讓身經百戰的他略感緊張。最後一屆世乒賽,隻帶走一枚雙打銀牌,馬琳臉上卻由始至終都沒有 傷感,“運動員早晚有一天會退役,就像生老病死一樣。”浪漫的巴黎,讓他感覺能在這裏告別也不錯,“單打跟我理想的程度有一點差距,不過,除非是拿到冠 軍,否則打到第幾輪其實都沒有本質的區別。在巴黎這座美麗城市,有這麽多熱情觀眾給運動員加油,自己能感覺到乒乓球給全世界喜歡它的人帶來快樂,這是很開心的事情。”
人生的另一個新拐點出現了。接下來,馬琳就要正式進入退役的倒計時,“目前來說是有這個打算和想法,確切時間並沒有,因為還要跟隊裏領導教練商量,他們肯定會給我一些建議。”退出國家隊後,馬琳還會代表廣東打全運會以及國內的乒超聯賽。而 對一名一直以來腦子裏隻有乒乓球的運動員來說,更多生活上的問題需要去考慮。馬琳平日沒有過多的業餘愛好,不愛出去玩,手機基本上隻用於打電話發短信,電 腦也不太會用……這樣一個苦行僧,要重新開始考慮父母、家庭、結婚生子。他曾經曆過一段失敗的婚姻,但仍然相信愛情,“為什麽不相信呢?我才多大啊,人家 老年人還有夕陽紅呢!”如今,馬琳有著一段穩定的感情,他已經在向往重新組建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