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
水綠。
一條船。
船在動。
船板上站著一個人。綠巾綠袍。仿佛與綠水融為一體。
綠衣人很平靜。
一種止水不瀾的平靜。
他平靜,是因為江水很平靜。
他平靜,是因為他不止一次赴會。
他手中有刀。
隻要有刀,他就一定會去赴會的。
除非他是死人。
死人是不能赴會的。
他名叫關羽。
魯肅遠遠地看著他。
關羽微閉雙目,如老僧般禪深入定。
他沒有睜眼。 他不必睜眼。
他知道等待他的一定是魯肅。
他們彼此都太熟悉。
船靠岸。
人下船。
關羽望著魯肅,眼裏露出譏誚之意。
“你來了?”
“是。”
“我原以為沒有人會來了。”
“可是我還是來了。”
“已經是秋天了。”
“那並不表示我不會來。”
進亭。入席。
魯肅打開酒甕,關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
關羽:“好酒。”
魯肅:“是三十六年的江南女兒紅。”
關羽:“我知道。”
魯肅:“聽說君侯飲酒要有《春秋》?”
關羽:“是的。”
魯肅:“《春秋》呢?”
關羽:“《春秋》在。”
魯肅:“在哪裏?”
關羽“眼中有酒,心中有《春秋》。”
魯肅笑了。
“君侯的頭巾今天格外的綠。”
“你錯了。那隻是一般的綠。”關羽平靜的說。
“但是據我回憶,我上次看到君侯戴的頭巾並不如現在這般青翠欲滴。”
關羽笑了笑。他已經學會不和讀書人爭論了。
成熟的男人知道什麽時侯應該閉嘴。
“說吧,你約我來麽幹什麽?” 關羽平靜如初。
“談天說地。”魯肅幽幽的道。
“什麽!”關羽心中一驚,臉上籠了一層寒氣。
“談-天-說-地!”魯肅緩慢地,卻異常清晰地吐出四個字。
沉默。
關羽又回複了冷靜。 “你知道我會聊天?”
“是。”
“誰告訴你我會?”
“一個朋友。”
“你這麽相信朋友?”
“原先不信,見到君侯以後我就信了。”
“哦?”
關羽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女兒紅有幾種喝法?”
魯肅:“好象知道。”
關羽:“我等待著你的答案。”
魯肅:“共有一十九種。”
關羽:“其實有一種就夠了。”
魯肅: “夠了?”
關羽:“酒每次隻能喝一口,而我隻有一張嘴。”
關羽說罷哈哈大笑。
突然,笑聲停了下來。他看到了一件本來絕不應該看到的事。
他看到魯肅正給他敬酒。
關羽:“你要給我敬酒?”
魯肅:“當然。這個亭子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你。”
關羽:“兩個人,你是主人,我是客人。”
“既然你這麽認為,那就算是吧。”魯肅沒有動,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關羽:“那麽主人能不能先喝下這杯酒?”
魯肅:“不能。”
關羽:“你真的不喝嗎?”
魯肅:“你認為我會喝嗎?”
關羽:“我想你會的。”
魯肅:“我敬你酒,你卻要我先喝下去,你不認為這整件事很可笑?”
關羽:“是很可笑。可是你非喝不可。”
魯肅:“你這麽有把握?”
關羽:“我從來不說沒把握的話。”
魯肅歎了口氣,忽然笑了。他柔聲問道:“能不能給我一個我先喝的理由?”
這句話還沒說完,魯肅就突然出手。
隻要一招,就足以將酒敬到對方嘴前。這一招他已練過三年三個月零三天。
他以為世上沒人能躲過這一敬。
可這一次他錯了。 因為他遇到了關羽。
笑容在魯肅的臉上漸漸凝固,關羽一隻修長而有力的手攔住了他的酒杯。
關羽另一隻手拿起了酒壺。
他看著自己的手,魯肅也順著他的眼光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五個手指都很幹燥。這是一隻最適合拿酒壺的手。
“你真的要給我敬酒?” 魯肅臉上露出了寂寞。
“是的。今天天氣很涼。我們都需要喝一點酒。”關羽臉上同樣露出寂寞。
“酒喝了身體會變得暖些。”魯肅的眼睛也流露出一絲暖意。
一片落葉靜靜地飄落在他的臉上。
“我想喝完這杯我就該離開這裏了。”關羽的臉色更加寂寞。
又一陣秋風吹過。
落葉如雨。
“你要走了麽?”
“是。”
“沒有商量的餘地?”
“是。”
“好吧。歡迎下次君再來。”
“我會的。”
黃昏。
紅色的晚霞。
紅色的臉龐。
互相交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