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張門票而打攪了國王。
目睹世界音樂界的領袖地位博弈。
Zhiyan-Le，2022-03-24。
有個傳說故事：十九世紀後期，拉美的探戈和倫巴等舞曲進入歐洲，比才等作曲家采用了其中的節奏，遭到炮轟，說那是野蠻和沒教養。可是，事實上，到了二十世紀初期，探戈和倫巴全球流行，且包括3-3-2節奏也進入歐洲，給經典音樂和古典音樂帶來了幾乎是顛覆性的重大衝擊。例如，就是當時【邊緣化】的蘇聯，俄羅斯作曲家也搞上拉美風格的作品寫作了，且還揉進他們的傳統古典作品。於是，幾乎整個二十世紀音樂界成了歐洲和美洲的音樂節奏博弈的世紀，以至於二十世紀末期發生了誰是世界音樂發展的領袖的藝術博弈，歐洲的王室和重頭藝術家卷入了這場博弈。
故事頗多，就簡說本人親眼目睹的一個故事。
1990年代初，墨西哥著名作曲家A-馬奎斯的【第二舞曲】交響作品問世，頓時成為墨西哥乃至整個美洲的流行經典之作，俗稱為【墨西哥第二國歌】。這部作品融合了墨西哥的不同舞曲、歌頌多元文化的自由精神，其直接感染效果：麵對困難或災難，不要放棄對自由的熱愛和生活下去的信心。它的基本框架是3-3-2節奏。見下片段，樂曲的開始（根據總譜做的最簡化）：
其中，藍框為倫巴基本節奏，紅框為3-3-2基本節奏。
1994年，馬奎斯的【第二舞曲】進入歐洲，很快流行於許多主要樂團、甚至進入高等院校的校園樂團，成為歐洲的一個藝術時尚。這一來，累積了一個多世紀的歐美音樂博弈終於爆發為領袖地位的較量了：就當今世界音樂發展的領跑者是誰而言，究竟是歐洲殖民統治者的古典經典音樂、還是美洲殖民地被統治者的3-3-2節奏音樂？
為此較量，為證明歐洲還是世界音樂發展的領跑者，西班牙國王及其王室出麵了。1995年九月到1996年六月，他們在世界著名的美國紐約林肯表演藝術中心音樂圖書館搞起了曆時十個月的音樂會，每周都有數次和每次幾個鍾頭的演出和講演，請到的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著名音樂家和音樂學知名人士，演出的是歐洲尤其是西班牙風格的古典經典作品；演出和講演等活動麵向社會所有人，免費、先來後到；每次節目完後大都有即興座談安排。
【注】：見圖，該活動的節目單。節目單的背景是歐洲文藝複興後期的吉他樂譜拚接遊戲：把各個方格彼此拚接、可組成不同的樂曲。同時，它是8x8=64的國際象棋棋盤，寓意博弈。它反映的是歐洲音樂樂理從中世紀到近現代的轉變，而西班牙歌舞音樂則是當時的領銜者。
當時，剛好，我特別熱衷欣賞西班牙音樂，慕名而去參加那個活動。可有幾次，就是提前半個鍾頭，我還是比別人晚到了，座位全滿了，我被攔住不許進入、就是站票也不許。
我白跑了幾次，生氣了。於是，活動結束之際，我給西班牙國王發信，說：我是在美國過日子的美籍華裔，喜歡你們的西班牙音樂、來參加你們的音樂會。可是，好幾次了，僅為座位滿了，我請求站票也不許進。你們不是要顯示西班牙才是美洲文化和音樂藝術的領跑者嗎？我是來自遠東的美洲移民，特地來追隨你們，卻遭到拒絕。你們搞音樂會的場地的林肯藝術中心的街對麵，就是哥倫布廣場和哥倫布雕像。在美洲，不管是坐著還是站著的、不管是早到還是晚到的，哥倫布歡迎所有人來追隨他。看來，你那位西班牙國王還不如數百年前的西班牙水手。
發信後不久，我覺得自己太莽撞了，還覺得西班牙國王不會理會我的信件、王室秘書可能一看就扔掉了。於是，我把這事情擱置腦後，不再管它。
沒想到，當年十月，我收到了西班牙國王王室的答複。見下圖示照片。大意：你的來信已經入檔；文化教育部將為你提供相關信息幫助。
接著，我收到了西班牙文教部和西班牙駐美領事館的來函，大意說：致歉；領事館已經準備好了接待你、聽取你的要求和盡力為你提供幫助。
我去西班牙領事館了。接待我的是位文質彬彬的女士，文化參讚一類的官員。她帶著我參觀了領事館圖書館，有許多西班牙文學、美術、音樂和曆史的藝術作品以及錄音錄像，還有許多藝術報刊雜誌，讓我大開眼界。她說，我可以隨意挑選，都是免費贈送。我不好意思，隻是禮貌性地挑選了一些明信片。
那位官員看出我不好意思，鼓勵安慰說：請別客氣。我們已經把你列入愛好者客人名單。國王王室在美國還有其它後續音樂活動，我們會事前通知你活動時間地點，在允許範圍內為你定好座位，歡迎你參加。臨別，她送給我一本領事館編製的在西班牙和美國各地的音樂美術方麵的藝術活動小型畫冊刊物，說，他們將定期寄給我以後各期。同時，她還介紹了一些在美國的西班牙音樂的專家，建議我跟他們聯係。
從那時開始，我參加了一些西班牙王室委托其使節在美國主辦的音樂藝術活動，包括西班牙王子及其基金會主管主持的交響樂隊在美國的巡回演出，全都是歐洲的古典經典作品和歐洲新年聖誕節作品，卻沒有拉美3-3-2節奏的音樂歌舞作品。
過了大約一年，我覺得【不舒服】了：活動中，我看到，參加者大都是藝術界專業知名人士和社會知名人士，還有王室特邀的貴賓和【上流社會】的嘉賓、其中有些是曆經200年的家族關係或曆史關係的賓客。我這一個普通和非知名的、曾西班牙殖民地的遠東平民移民，混在歐洲殖民統治者的【上流社會】的圈子那裏算個啥呢？於是，我給領事館發函表示由衷感謝、說明整個退出。
後來，美國當局搞了個移民外事曆史文化調研活動，任何美國公民都可自願參與。我去了。入場前，兩位官員對我搞問答。其中一個問題：你是否與外國首腦有過任何形式的聯係？按照美國法規關於回答官員詢問的【tell the truth, nothing but the truth】的規定，我說了上麵的故事，說我跟西班牙國王王室有過聯係。兩位官員突然指著我、不停地笑了起來。看到我困惑不安的樣子，他們對我說：沒人在乎、也就我們這類官員還過問你的那類故事。你沒問題，入場吧。
事後，我做了些功課，才知道那兩位官員為啥笑話我：美國曾和西班牙有過嚴酷的戰爭，主要內容是美洲本地和亞太殖民地的領土爭奪（多版本影片【佐羅】的曆史背景）。當時，美國有個嚴格規定：未經授權，美國公民不得與外國首腦、尤其是不得與西班牙國家首腦發生任何形式的聯係，否則，麵臨的將是終生監禁或絞刑死刑。許多年過去了，那場戰爭成了曆史，美國和西班牙早就成了友好國家、後來還成為盟國。可是，美國的那個規定的文字方麵還沒徹底廢除。於是，照章行事，官員提問還得問那個問題。按那規定，我做的上述事情是要官員對我做監禁或處死呢、我足夠愚蠢，難怪惹來笑話。
2000年，世界著名的、以歐洲古典經典音樂為標誌的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決定上馬拉丁美洲的爵士樂為記錄學分的正規課程。美國不少主要媒體說，該學院大大遲到了，但畢竟邁開了後現代時代的世界音樂發展步伐，終於發生了革命性的進步變化。（2021年，該規劃實施20周年，茱莉亞音樂學院發了自省文章，說：這個課程說明我們的音樂教育體現了美國多元文化，為現在和未來的音樂藝術發展提供了新鮮動力。）。
到了2013年，美國紐約林肯藝術中心音樂圖書館搞了個為期半年的微型展覽，【紐約弗拉明戈百年】，展出的是19世紀末期到20世紀末期、發生在美洲的西班牙和拉美風格的經典音樂舞蹈作品的樂譜和服飾。展覽一句沒說，但意思很明白：經過百年博弈，世界音樂發展的動力已經從歐洲轉移到了美洲。
上述見聞經曆不是啥大不了的故事。可對我來說，那是一次頗有曆史震撼力的教育，使我直接看到了拉丁美洲音樂3-3-2節奏在後現代世界音樂發展過程中扮演的極為重要的顛覆性角色，直接感到了歐美之間在後現代音樂發展過程中的藝術博弈有多麽厲害，以至於為了保住歐洲的世界音樂發展的領袖地位、西班牙國王王室連我這遠在大西洋彼岸和微不足道的小小移民都不放過。可以說，3-3-2節奏音樂使得殖民地被統治者的文化和殖民統治者的文化的世界地位整個顛倒了。
左圖： 圓舞曲【在水波上】1895年首版。來源：美國波士頓大學圖書網站。
右圖：美國紐約林肯表演藝術中心音樂圖書館舉辦的【弗拉明戈在紐約百年】展覽，2013三月至八月。現場自拍。
注：如果說，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比才的【卡門】使用拉美探戈節奏是對法國藝術歌曲音樂和意大利歌劇的挑戰，那麽，圓舞曲【在水波上】就是對德奧古典經典音樂的挑戰。兩者都是美洲音樂對歐洲音樂的世界樂壇領袖地位的博弈挑戰。有趣的是，【在水波上】問世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裏，該作品跟德奧樂派斯特勞斯的圓舞曲幾乎是並行於歐美流行，許多人誤以為那是又一個歐洲斯特勞斯出來了；實際上，那是美洲墨西哥作曲家J-羅薩斯（J-Rosas）的作品。
附議：有位華裔趕上了後現代音樂發展時代。
過去多年，在世界樂壇尤其是美國樂壇，出現了不少才華橫溢和享有盛譽的華裔音樂家。可大約十年來，他們陸續銷聲匿跡、不再是歐美樂壇的活躍者或佼佼者了，以至於他們當中有的不得不放棄歐美樂壇而回到中國去繼續發展。
其中緣故各式各樣，但他們有個共同點：他們的創作和演出，都是隻有歐洲的古典經典之類的音樂，沒有後現代音樂作品、更沒有332節奏作品。如此，那個影響力有多厲害？華裔音樂家繼續在美國樂壇活躍和成為佼佼者的出路在哪裏？有位華裔女性鋼琴家的經曆，或許可以給出答案。
那位華裔女性鋼琴家叫王羽佳，來自中國大陸，在美國和西方國家樂壇享有盛譽。與上述華裔音樂家同樣，多年前，王羽佳也麵臨銷聲匿跡的可能。一次偶然，她不但化險為夷、且得到美洲音樂界和聽眾的更大讚賞和歡迎，成為當前世界樂壇最受歡迎的華裔音樂家。
那是2017年，墨西哥超強地震之後，王羽佳應邀去慰問演出。演出結束，聽眾鼓掌報以感謝。平時，王羽佳再演奏一個表現自己快速力度特點的小品來回報聽眾的掌聲。可這次，經紀人建議王羽佳演奏墨西哥作曲家A-馬奎斯的【第二舞曲】（見前述）。王羽佳照辦了 。
對比墨西哥樂團的【第二舞曲】演奏，顯然，那時，王羽佳不熟悉後現代的3-3-2節奏作品，她的那次演奏有不少漏洞或是不到位的地方。照常規，聽眾反饋很可能是一片噓聲。然而，這次，聽眾觀眾給王羽佳報以長時間的雷鳴掌聲和讚美歡呼。那不僅是演奏該作品恰如其分、是當地地震災後最恰當的節目，而且，那也說明，終於有位來自大洋彼岸的華裔音樂家開始邁進拉美3-3-2節奏的音樂世界，重建生活和藝術情感兩方麵的心境與當地民眾融合在一起了。
那一來，王羽佳受到啟發，下功夫猛攻後現代3-3-2節奏的馬奎斯【第二舞曲】，由陌生轉變到熟能生巧，她的超強力度速度和即興讀譜演奏超強能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新水平，表演進入了後現代風格新意境。2018年以來，3-3-2節奏的【第二舞曲】成了王羽佳的壓軸作品之一。與此並行，王羽佳不僅依然是世界樂壇的佼佼者，且登上了新高度台階、前景看好。
上述華裔音樂家故事的啟示：接納後現代3-3-2節奏作品，不一定能成為世界樂壇的明星；然而，不做或拒絕後現代332節奏音樂，被時代所邊緣化乃至被淘汰卻是很可能的。
附件：著名拉美指揮家杜達梅指揮的馬奎斯《第二舞曲》的視頻（來自油管）：
Gustavo Dudamel - Márquez: Danzón No. 2
3,384,380 views Mar 5, 2021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1ynC1RB3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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