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2023年12月22日在首善之地北京去世,終年五十歲。凶手至今仍未歸案。
朱令比我小幾歲。在我畢業的那一年,風華正茂的她,懷著青春的夢想,帶著對生活的熱情和對未來的憧憬,邁進了清華園,那個中國最著名的學府。
在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有她這樣的一個人,對她的生活,她的才藝,以及她的夢想,也是一無所知。一直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我的一個學弟從清華畢業,他告訴了我發生在清華的這樁離奇的投毒案。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了朱令,這個投毒案中唯一的受害人。
那個時候的中國,在我身邊有很多人,不是生活的受害者,就是潛在的受害者。看了這麽多不幸的人和事,我心理上都有些麻木了,因此並沒有特別記住她這個人。
後來出國讀書,接觸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谘訊,也讀到了很多關於這件投毒案的討論,我這才體會到這個案子的不同尋常。這件投毒案的具體內容,相信多數網友們都有所了解,我當時注意到的,是一份中國公安部的文件,其中描述了鉈中毒給朱令帶來的嚴重後遺症:“……大腦、中樞神經、肺、肝均受嚴重損傷,腦組織萎縮,雙目失明,四肢、語言及記憶功能喪失,處於重殘癱瘓狀態。” 這麽嚴重的傷害,以至於當時年僅二十多歲的朱令,需要完全依賴她父母的全天侯護理,才能夠得以生存。我記得當時她的父母已經年過六十,我很難想象,他們每天是生活在一種怎麽樣的狀況之中。是心痛女兒的不幸遭遇?是憐憫孩子的身心之痛?還是對凶手的仇恨?也許都有一些,但肯定不是全部。
再後來,我自己的女兒出生了。我和太太整天陪著她,看著她一天一天地成長,從一個繈褓中的嬰兒,開始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進了幼兒園,彈琴唱歌,爬山,遊泳,騎馬,滑雪;然後開始讀小學,上中學,最後和朱令一樣,邁進入了大學的校園,開始了全新的完全屬於她自己的自由生活。
我有時候會胡思亂想,有沒有可能,在某個錯位的時空中,我有著另一種人生,而朱令,則是我在那個世界裏的女兒。同樣的,我會陪著她成長,感受她童年的喜怒哀樂;她長大成人,品學兼優,然後我們全家一起,高高興興地送她去讀大學。如果在那樣的一個時空之中,這場悲劇也同樣會發生,那麽接下來,我將會從夢幻一般的水木清華,帶回來一個受了傷害的孩子,一個被折斷了翅膀的天使。作為一個父親,我會怎麽做?
我是應該一心一意去追捕元凶嗎?我是應該找學校打官司尋求賠償嗎?或是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嗎?我想,那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想法和行動,但卻都不是最迫切的事情。我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太太一起,盡我們全部的心,照顧好這個遭遇不幸的孩子,讓她那飽受摧殘的心靈,能夠感受到一絲親人的愛和家庭的暖。
朱令的爸爸和媽媽,正是這樣做的。他們照顧了朱令人生那最後的三十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們沒有抱怨,更沒有放棄。甚至在朱令去世之後,我看到她的父親平靜地說:“已經放下”。
作為一個女兒的父親,我可以體會朱令父母的那種心力憔悴;也可以理解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對朱令,也是對他們自己的一種解脫。捫心自問,我可以做得到照顧好女兒的一生,但是,在這一切結束之後,我的心卻是怎麽也不可能放得下來。
為什麽放不下來,那是因為這場投毒案的元凶,那個毀了朱令一生的罪人,還沒有落網。追緝元凶,不僅僅是為了要給無辜受害的朱令一個交代,而且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每當想到就在我們生活的周圍,孩子們的身邊,竟然還有這樣潛在的致命威脅逍遙於法網之外,我就有些不寒而栗。還有就是對這場悲劇負有直接或是間接責任的那些人,那些單位,包括了清華大學,協和醫院,北京公安局,以及一些朱令的清華同班同學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看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方,向朱令的父母,向朱令本人,表達過自己的歉意和懺悔。亡羊補牢,如果我們希望將來的社會,不再出現這樣的慘劇,就一定要追究這些相關的人和單位的責任。
當然,最大的責任者,還是那個專製的製度。正是因為在這樣的製度下,特權階層幹涉了司法,使得依法治國成為了一句空洞的口號。我覺得這才是造成了朱令被多次投毒並且被誤診,最終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的根源。
我和女兒談過朱令的事情,她非常同情朱令的遭遇,而且對這樣重大的案件草草結案感到很不可思議。但是,這一切,雖然真的很荒謬,的確是發生了,而且一直到現在為止,還是看不到有任何破案的希望。我本人不是司法人員,也不是什麽法律專家,雖然我也有著自己的判斷,但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能代表事實和法律,所以我不會去臆斷究竟誰是真正的元凶。我所知道的是,真正的元凶還沒有得到法律的懲戒。雖然這麽多年來,那個元凶,或是那幾個元凶,她們的心靈可能一直飽受著煎熬和折磨。但是,那是遠遠不夠的!我覺得隻有徹底懲戒那些作惡的人,彰顯法律的威嚴,才能保護我們的孩子們將來免受傷害。
朱令去了。我希望她的靈魂,在天堂中找到那份自由,那份屬於她的愛。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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