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潑好動,愛旅遊愛唱歌的秦敏,自從上海封城時把父母從倆老的小區搶出來,搬到自己的小區住,那時她一臉得意。封城,就意味著大家待在家裏誰也別想出門歪歪。那時照顧父母的保姆沒有跟過來,父親雖然年事已高腦子蠻清爽,行動有點緩慢,但基本生活自理;母親中風十多年了,因照顧得好,雖然右半身不能動彈,自己學會了左手穿衣、吃飯、坐在輪椅中自編了一套鍛練身體的方法,皮膚白皙幹淨完全看不出近九十歲的老人了。平日裏,無法出去浪的秦敏把父母從頭到腳弄得幹幹淨淨,有空時給老人作頸背按摩,倒也不覺得累,日子過得還算平穩。
突然開放的清零政策給毫無準備上海嚴苛的封城中扔下了一顆炸彈,對秦敏一家來說是個難渡的劫。
已經到了2022年的倒計時了,幾乎一直叫外買的秦敏一家,先是丈夫感染了新冠,接著是父母,最後秦敏自己也被傳染上了。一個屋簷下,這個吐好那個拉,那個拉好這個吐,廁所是家最忙碌的地方;高燒也是此起彼伏 ,一家人全都倒了。女主人自己病得已全然無力照顧老人,此刻,秦敏首先想到的是,必須找個住家保姆。
疫情下,很多商家都關門了。滬上最鬧忙的南京路和淮海路往日的熱鬧已蒸發得無影無蹤。大批外來打工人員都打道回府了,這個都市就像進入了冬眠。
撒錢、撒網,托朋友找親戚誰肯馬上來家做住家保姆?
都說有錢什麽問題都不是問題!秦敏很快聯係上了一個中介服務機構,首先付給服務機構的介紹付是九千元。
再過24小時就是2023年的元旦新年了。秦敏心裏明白,這個時候願意到上海來做住家保姆的隻有兩種人:要麽家裏非常缺錢;要麽真的非常有愛心;
第一個阿姨來麵試,打扮的花枝招展,細細的褐色眉柳,在涮成白牆的臉上傾掛著,口輪匝肌上沾滿了紅紅的唇膏,一開口更像血口噴人了。
秦敏心裏一震,這是來應征保姆?還是來找對像?一拍二散。
第二個阿姨來麵試,“大姐,老爸一個月工資多少? 老媽一個月有多少收入?”
這是一個包打聽啊,還沒入住家就把家裏的底細問個遍。
秦敏沒敢留她。
第三個阿姨來麵試,二個老人啊,婆婆上廁所要幫忙,我的腰不行。
說完,調頭就走了。
第四個朱阿姨是在視頻上麵試的。她表示連夜可以從家鄉趕到上海。
“老爸老媽交給我沒問題。”這人和人之間要的不就是信任度嗎?朱阿姨的殷勤很快得到秦敏的賞識。
“你什麽都不用帶,床單生活用品我都會給你準備新的。”
秦敏也願意節日付三倍的工資給朱阿姨,月薪一萬一,朱阿姨一月一日住進了秦家。
元旦過後,拉得稀裏嘩啦的秦老爸腎功能衰竭住院了。朱阿姨主動陪夜,秦家對朱阿姨的好也是陶心陶肺的。把最好的化妝品給朱阿姨用,每天早點讓朱阿姨自己挑,朱阿姨不喜歡上海的大餅油條,每天一個雞蛋外,從生煎饅頭到圓子,又從棕子到八寶飯阿姨自己點,秦敏負責叫外賣。朱阿姨的表現也確實讓人溫心。
朱阿姨對秦敏說,“大姐啊,我把老爸從醫院背回家保證照顧好,讓他活到100歲。”
秦敏知道阿姨信口雌黃,但心有感動。那時的上海,如果老人在家裏走了,大冬天全家穿上羽絨服開上空調伴著遺體要一起熬上七~八天呢。中國農曆年前夕,秦老爸命歸西天了。
朱阿姨全心照顧著秦老媽一個老人。第二個月起,朱阿姨主動對秦敏說,當時的工資是我照顧兩個老人,現在隻照顧一個老人,大姐工資你看著辦吧。
“付每月一萬行嗎?”秦敏念著她照顧老爸陪夜的份上。
朱阿姨說,“可以,可以。”
朱阿姨喜歡拍抖音。每天上、下午都要推著老人去小區兜風拍視頻,然後放到自己的微信群裏等大家點讚。秦家姆媽有睡午覺的習慣,老人躺下????久朱阿姨就幫老人起床推老人到小區去了。
秦敏跟阿姨說,“老人家要睡午覺,你等她醒後再去叫她好嗎?”
朱阿姨說,“老媽自己喜歡出去,我沒影響她。”
秦家姆媽腦子也還中用,“你自己喜歡拍抖音跟人家拉家常,我又不喜歡。”一語道破了天機。
朱阿姨燒菜的時候,時不時的把油鍋燒到冒煙,家裏的警報器經常警鈴大作。
秦敏跟她說,“你老是這樣,大家心髒受不了。”
朱阿姨嘻哈道,“我眼晴不好看不到;我鼻子不好聞不到;我耳朵不好聽不到。”就是堅持不改。
每當秦敏打扮優雅要出門,阿姨一句,“大姐,你打扮的這麽漂亮大哥又不要看你。”一句話把秦敏逼悶了。
那天天氣悶熱,秦敏幫著坐在輪椅上的母親脫去了羽絨馬夾。不
一會兒阿姨推著輪椅到秦敏麵前,幫著秦老媽穿回了羽絨馬夾,“你看,婆婆又不熱。”責怪秦敏做錯了。
化妝台上的高級麵霜和眼霜很快就空瓶見底了。秦敏問阿姨怎麽回事?阿姨說,“大姐,你就不要小氣了,我幫老媽擦身了啊。”不知道阿姨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如此糟蹋把秦敏氣得發抖。隻是想著母親要她照顧,能忍則忍吧。
隻是近來,阿姨時不時的情緒失控,會坐在餐桌上大喊大哭,秦敏想,是不是給阿姨的壓力太大了?但是給阿姨放假的日子,她從不回老家,找幾個小姐妹打發時間去了。再回來,燙了頭發,換一身新衣服,看上去舒舒服服的。
秦敏誇她會打扮,“我以前買過服裝的。”阿姨會自豪的告訴她。
漸漸秦敏發現母親的雙手發黑、水泡、脫皮 ;臀部和雙腳踝關節都潰爛出了一個個窟窿。母親中風十多年了,以前的阿姨和自己服侍母親的時候,從來沒有出現皮膚潰爛到這種程度,秦敏傷心地哭了。這個阿姨不能再用了,堅決不能再用了。
阿姨卻漸漸地湊近秦敏,“大姐啊,你要想明白,得過新冠的老人免疫力都是低的,你不能怪我沒有照顧好老媽,我也是盡心盡力的。”秦敏抹幹了眼淚,難道是自己錯怪了阿姨?
有時,阿姨半夜起來,在客廳裏罵人,說粗魯的話。等秦敏開出房門,她馬上就躲閃回去了。白天問她有什麽下開心的事嗎?她從來也不承認,還是甜言蜜語的很會討好女主人。秦敏想,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那天早上快七點了,秦敏有事要告訴母親,敲響了母親的房門。一邊說話,一邊摸了摸床單全濕透了。
”阿姨,這床單要換了,被子也要曬。”秦敏一邊說著,一邊幫著整理起來。
“老媽從來不尿濕的,今天是由於你來看她太興奮了。”阿姨一把拉過秦敏的手,又把濕床單塞了回去。
時不時的,這個阿姨會出這個那個的狀態。她說,鞋沒了,要出去買鞋,結果半夜也沒回來。急得秦敏到處打電話也沒人接。難道她就這樣不做了?第二天早上,等秦敏起床,阿姨已經樂嗬嗬地服侍母親起床了。
秦敏不無疑慮地問,“你昨天一走就聯係不上了,買個鞋還要玩失蹤啊。”
“噢,大姐啊,昨天一出去就碰到老鄉了,去了K歌又吃了飯。你自己不是也老喜歡去K歌的嗎?再說你自己也可以照顧老媽啊。我難得放鬆一下總是可以的吧。”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24小時的住家保姆,也忘記了要遵守合同。反倒是責怪秦敏不通情理對她太苛刻。
每次休息回來,大包小包的買。從鞋子、衣服、到帽子。往主人家搬,大有與主人別苗頭的趨勢。
平時阿姨每天六點半讓老人起來漱洗,那天5點半她就讓老媽坐在客廳裏了。秦敏聽見響聲,問阿姨怎麽會事?阿姨一臉無辜,“老媽自己要起來的。”
秦敏知道阿姨又在搞鬼了,但馬上又被她的自圓其說搪塞了。
阿姨有理,永遠有理。對阿姨的反常似乎抓不住有力的把柄。
一個保姆在秦家引發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種種變化,正把秦敏變得越來越迷茫和躁狂。《蝴蝶效應》正在秦家發效。
想起90年代初期美國電影晃動搖籃的手,
The Hand That Rocks the Cradle(1992) 直譯就是“惡毒保姆”。
邁克爾和克萊爾夫婦有一個五歲的小女兒,還雇了一位黑人幫工所羅門。克萊爾又懷孕了,在一次做體檢時,婦科醫生莫特對她無禮。她對醫生提出控告,莫特被醫院解雇後自殺了。這消息使莫特的妻子大為震驚而流產,隨後又進行了子宮切除術。一晃六個月過去了,邁克爾夫婦增添了小男嬰喬伊。克萊爾決定請一位保姆。此時隱姓埋名的莫特太太化名佩頓前來應聘,克萊爾不知底細便雇了她,佩頓搬進克萊爾家。然而,就在第一夜,佩頓偷偷進人育嬰室,為嬰兒哺乳。她向克萊爾暗示所羅門最近一直在騷擾埃瑪,隨後又將埃瑪的褲子藏在所羅門放工具的手推車裏。克萊爾發現了這條褲子,於是解雇了所羅門。莫特太太繼續著她一步一步的複仇計劃,邁克爾家麵臨著一場災難。
這部精神驚悚片營造了一個“保姆”複仇者的心理,令人窒息。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四月中旬,秦敏外出旅遊回家。坐在餐桌上發現母親早上的四片藥還在小藥杯裏。
“阿姨,今天早上母親沒吃藥嗎?”
“吃了,吃了。”阿姨鎮定地回答。
“那藥杯裏不正是早上的藥嗎?”四~三~二,早、中、晚。現在四粒藥的杯子就擺在眼前。
“不要緊張,大姐。老媽已經吃了二粒藥,我再給老媽補二粒藥就是了。”可是,就在秦敏的眼前她另外二粒藥怎麽都拿不對。
秦敏說,“你拿了二次的糖尿病藥高血壓藥一粒都沒拿。”
“大姐,你不能怪我,藥片太小了,我看不見。”阿姨強調說。
自從秦老爸離開後,母親的藥都是秦敏自己準備的,就在前幾天阿姨一定要自己來準備,加上秦敏和先生要外出旅遊幾天。這任務就交給阿姨來做了。
心止如水,嫻靜慧質的好好人秦敏此時再也憋不住了,大吼,“你走,你走吧!”後悔啊,後悔。自從用了這個阿姨後,母親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皮膚從手爛到臀部再到腳踝;而且老人變得沉默寡言。自己卻變得越來越像怨婦了,看什麽都不順眼,心情完全被顛覆了。
朱阿姨突然仰頭大笑,“你們對我很好,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我真的該走了,我不是真心來做保姆的,我也不是缺錢才來的。我就專挑那種看似幸福的家庭,有大房子、肯出高價的人,要讓他們償償一個經神病患者的痛苦。”
阿姨的話讓人毛骨悚然!
這下朱阿姨自己全坦白了,承認是個精神病分裂症患者,平時必須吃藥控製。早些年她很瘋狂,把兒子送進寺廟裏去做和尚,把先生告到坐牢,一把火差點燒死家裏的老人。現在被先生和兒子趕出來。但是她的兩麵人格,能裝,能討好人,能吃苦,她也不笨。人格分裂的一麵,具有心理破壞性,可以把正常人一步步逼瘋。她幫人買過衣服,做過早市買點心員,擺過地攤。有錢時,就去賭一把。唯有在狂賭中她可以得到精神釋放。但小羸大輸的結果幾乎使她傾家蕩產。錢來的最快的方法還是當住家保姆。前一家照顧的是八十多歲老頭,兒女在國外。“我不會把老頭弄死,但我可以隨心所欲擺布老頭。新冠流行了,老頭得新冠走了。我也感染了。第二家就被大姐你選中了。”
秦敏抱著朱阿姨痛哭,你精神有毛病我不怪你,你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有愛心也可以幫助別人。要吃藥穩定情緒,千萬不要出來再害人。
“大姐,我管不住自己的行為,在其他家庭早就被趕走了。”阿姨聲淚俱下。
善良的秦敏多給了她二周的工資,聯係不到她的家人,送她上了出租車回中介公司。但是明確告訴了中介公司,此人精神異常,中介要付起責任調查,這樣的人絕對不宜做住家保姆。
中介公司千道萬歉,又送來了一個四十多歲說是金牌保姆,小察。照顧母親一個人,月薪8千元,每逢星期天休息,否則兩倍的工資,若逢節假日不休,三倍工資。
心有餘悸的秦敏還沒有走出前個保姆的心裏陰霾。矮矮黑黑胖胖的小察已經進家門了。
小察握有所有保姆證書,住家保姆、月嫂、看小孩,在醫院照顧病人。
心直口快的小察,從偏僻的農村把女兒送進了遙遠的地方上大學。丈夫在家照顧所有的老人。“我要出來賺錢,補貼家裏的老小”。二年前,小察隻身跑到上海,曆經三個月,付了一萬元上了中介提供的各種保姆課程。有高中文化的小察考全了保姆證書。
“我沒有把行李都帶來,我要先看看這份工作是否合適我。”
秦敏想,這不就是典型的中介公司教出來的開場白嗎?
年輕可以帶孩子、做月嫂啊。小察看透了秦敏的心思。 ,
我知道自己做不了月嫂,不受主人待見。我的麻子臉會影響寶寶最初的情感發育;我照顧過6歲小孩的生活起居,隻短短的幾天。女主人告訴我,你很有耐心,但小孩子不喜歡你;我試探地問一下自己,我能給老人擦屁股嗎?於是我到老人院去做了了三天的自願者。第一次給全癱的老太太擦屁股,她拉了一身,我居然能吃得下飯,我知道自己能行。這三天也改變了我的命運。我可以照顧老人,住家保姆包吃包住工資最高。小察像竹筒倒豆子,嘩啦啦把自己的經曆很快介紹完了。當然,也贏得秦敏的信任,於是秦家又有了一個新的住家保姆。
主人在對保姆有各種各樣的要求時,保姆同時也在挑住家。這其中的交易除了金錢這根尺子在表麵上丈量外,論幹活技能,個人的素質,心裏承受能力,各自需求等。你也許永遠不知道另外一雙眼晴後麵除了道德與善良,還有窺探和私欲。
挑保姆是個技術活。
注: 文中的所有人的名字都是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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