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習俗,符合農時。天寒地凍,屬於農閑時節,幾乎無事可做。鄉間本無娛樂,需要製造一些繁文縟節,來打發多餘的時光,初一拜村鄰,初二拜親戚,初三初四一般親友。鄉間傳統,拜年是男性特權,女性在家接待。拜年,有些小孩是真拜,大人多數隻是做個姿態,主人會在拜下去之前趕忙拉住。村鄰來拜,無論大人小孩,都給支煙。人死為大,村裏拜年,首先要去拜當年家裏有過喪事的,進門不說話,徑直行拜,主人陪拜,拜完之後再恭賀新年。初二拜親戚,倒是一年到頭親戚之間相互集中聯絡的時機,時間充裕的時候,一般以酒菜相待。
他往年就煩這一套。初一還好說,村子小,大半個小時可以拜完。初二東西南北走親戚,讓人心煩。姆媽體諒他,就拜兩個舅舅,“爺親有叔,娘親有舅。”騎自行車去,可能不太費事。
姆媽想留他們多住些天,但他們計劃初五返京。她擔心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不適應。他說,“晚了人多,火車票難買。”
但在那之前,他可以全身心陪他的北京媳婦兒。在年飯和新年之間,家人呆在一起,沒有繁文縟節,隻顧休息、吃喝,實際是過年最放鬆的時段。
今天就是除夕了呀。積雪不深,但滿地皆白。青山原不老,因雪白頭。吃過早飯,他帶她去探“仙人洞”,那兒——倒是個冬暖夏涼的地方。
所謂“仙人洞”,實際是個磬。磬石,是指可以發出樂音的石材。本地盛產紅石。像長江邊著名的赤壁,實際就是紅石。紅石是建築材料,可能做不了磬石。磬,還有另外的含義,通“罄”,空、盡的意思。這是古文,不是方言。石匠采石,在山裏鑿出一個中空大洞,裏麵大到可以走卡車,當地人叫它“磬”。長年累月,石匠在磬裏不斷采石、切方,朝外搬運、出售。磬,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磬在荒山裏麵,離聶家衝有裏把路,離別的村子更遠。現在過年,石匠休息,沒人會去磬裏。連叫【讀告】花子都有三天年呢。
天空澄淨,陽光透明,空氣清冽,初雪上隻有野兔和麻雀的爪印。他們是僅有的行人,陪伴他們的,隻有彼此,和腳下輕微的沙沙的聲音。她說真美,是指雪景。他附和,是指雪中的麗人。
在磬正上方,有一棵梅樹。看看就可以了,不要去摘。他小心翼翼,爬上爬下,將這雪中紅梅,送她鼻孔下麵。啊,清幽的香。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良人,迨其吉兮。
在磬的入口,他考她,你知道這鏡子是幹什麽用的嗎?為了卡車司機駕車安全?有關,但不全對,再猜。為了外麵的人能看到裏麵?有關,但不全對。這麵反光鏡將陽光引進洞的深處,提供照明。那還挺聰明的。農民大多沒文化,但窮人有窮辦法。
他們本身走熱了。進到磬裏,走二三十米的距離,跟外麵完全是兩個世界,羽絨服根本穿不住,脫下拿在手裏。繼續往裏走,五十米,一百米,鑿這麽大、這麽深的洞,需要多少年啊?我小時候,他們就在這裏采石。磬裏有一些切好尚未及運出的石材,一尺半見方、一米半長。沒見有起重設備,這麽重的石塊怎麽搬動呢?他們有辦法,靠山吃山,采石技術世代相傳。
群山和荒野,為他們兩個人的宮殿,提供終極的安全保護。從外麵進來的,隻有陽光和空氣。光線不強,但足夠看清彼此。深處的地熱保證恒溫。他們說笑,他們歌唱,他們喊叫,他們奔跑,他們跳躍,聲音在磬裏回蕩,卻不必擔心對他人造成幹擾。這個時候,這裏絕對私密,他們可以說一切話、做一切事,而不用擔心別人聽到、看到。好——酷啊,她說。
旁邊有稻草,防止石塊在車上相互碰撞。有一片還沒來得及切割的巨大石麵。他在石麵上鋪上厚厚一層草,再將羽絨服鋪在上麵,好大一張床,坐一會吧。
坐著嫌累,他們躺下,無所顧忌,開始親吻。當身體開始發燥,他幫她脫,她幫他解。擁抱和親吻,足以彌補地熱的不足。隻穿單衣,仍可感受到身體的燒灼。他挑出一單枝梅花,在她眉心、鼻尖、耳垂、下巴、脖子上輕輕劃過,很清涼,好舒服,她閉著眼睛。你先脫。你先脫。石床成為圍棋棋盤,有他的黑、她的白。執黑先行,梅花在桑葚上搖曳,經過肚臍,然後由下向上,從腳跟、大腿,駐紮在玉門關。
她也抽出一枝梅花,在陽關摩挲。這天然道具,在二人世界裏添加野趣,將不可言說的宗教儀式,轉變成雅俗共賞的私人娛樂,開啟了一部愛情歡樂頌的非凡序曲。他們擁抱,他們親吻,他們翻滾。稻草刺他身上,留下膚淺的劃痕,有細米粑的感覺。他滿不在乎,連忙將她帶回糍粑的領地——羽絨服上麵,自己隻吃留秀粑。她拾級而上,輕叩陽關,攀登快樂的巔峰。溫度超過閾值,核聚變勢不可擋,釋放巨大能量。外麵是冰雪世界,這裏已是真正春天。
核聚變逐漸由爆發式轉向部分可控,讓能量在大爆發之前,得以均勻而持久的釋放。愛,既是貪婪的索取,也是無私的奉獻;既是天衣無縫的配合,也是勇猛堅韌的奮鬥。一個浪頭打來,將弄潮兒托起。海潮有時轉向,將衝浪板掀翻,激勵弄潮兒更加努力。浪有時如此之大,他幾乎被吞沒。他左衝右突,上下翻滾。運動、摩擦和碰撞,讓身體帶電,能量蓄積越來越多,直到電光在天地間閃動、雷鳴在磬裏回蕩。他們維持不動,將快樂盡可能長久地留在發生的地方。
在兩個人的宮殿,他們實現了愛和美的表達和接受,歡樂的創造和獲取,生命活力的迸發和保存。雙方對等的參與和享受,使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獲得了行為藝術的美感和意義。一切製度、傳統、習俗和規範,都應該促進愛和美、歡樂和生命活力,而不是相反。
你真行。你真美。告訴我,哪裏來的這些花花腸子?在英語係,有一本書,甚至連泛讀教材都不是,卻是事實上的精讀教材,《查特萊夫人的情人》,男生起碼讀三遍以上,女生也在偷偷地讀。哦——,怪不得,難怪……沒想到一本不好的書,竟然有這麽大的危害!我在大二讀的這書,其中描寫的場景,像《二大綱領》,長期都是腦中幻想的基礎。謝謝你,讓我長久的幻想,在今天變成現實。有一次這樣的經曆,不枉今生。他們看對方的目光裏,開始有了棋逢對手、相互崇拜的意味。
身上汗在散,他開始挑她頭上的草,她幫他找掉在角落的內褲。
孔子是聖人,但他來曆不明。《史記·孔子世家》裏說“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後人對“野合”的理解存在分歧。傳統儒生認為,野合指的是孔子父母的結合在年齡、身份地位上有不合古禮的地方。今人更傾向認為,孔子的父母在野外交合生了他。後者可能更符合優生學。我們的孩子,說不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天才。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覺得你仍在幻想、沒有醒來。一個女人,就是一座城堡。她們永遠在防禦,即使撤防,也很短暫。
對對對,我們一定是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山上雪很白,他們眯著眼。外麵可不像磬裏恒溫,他們縮著脖子抱得更緊。瑞雪兆豐年。雪雖然不大,但總有那麽一點意思。爸、姆媽刻意讓他們做快活畜生,家裏並沒有他們的任務,他們絮絮叨叨,徐徐地走。彼此交換眼神,竟含有一絲羞慚。但他們並不後悔,嘴角憋著自嘲的微笑。但她說的是,你今天不安好心!
在聶家衝,他們完成不多的義務、做了幾天快活畜生,初五一早上路。他們從新市坐班車去武昌傅家坡,從那裏換乘火車。武昌南站公共廁所裏熟悉的氣味,總給人以賓至如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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