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病房》荷西的生活被一隻手打得落花流水

 

 

      荷西，無家可歸者，一隻手的日子裏他什麽都沒有學會隻學會了酗酒。

                              一題記

 

當我再次推開病房的門時，荷西已經倦縮著身子睡了。就在剛剛他還是那麽煩躁，他叫護士把病房裏的電視關掉，拉上窗簾，他要固守在黑暗中與整個世界隔絕。窗外傳來的陣陣爆竹聲和天空不斷升起的簇簇錦繡在竄向天空的一瞬間擁抱著整個宇宙的光環，黑暗因為璀璨而又重顯光明，心中因為有色彩而明亮。

可是，這些都與荷西無關。他，憎恨黑暗中的光芒，他懼怕天空中的璀璨。他在這樣的日子裏，又喝的酩酊大醉。美國人的獨立節，沒有感恩隻有怨恨，他隻與酒交結。

一陣陣的躁狂焦慮，衝出他的喉頭"let me go."
“走”？走到哪裏去？

九個小時前，警察發現他躺在路邊不不省人事，左側頭顱被人用利器敲打成鮮血淋漓。腦部CT顯示：外傷性頭顱左額部凹陷性骨折伴顱內出血，腦挫傷。病人的名例表上，他的名字旁白紙黑字印著“homeless".

三年前的荷西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大多數西裔人喜歡獨立節白天公園燒烤，晚上煙花爆竹一樣。觀賞完國慶焰花後，他在秀發媚顏的妻子和三個可愛的孩子麵前，一展身手，拿出了煙花點燃起來。就在全家歡欣鼓舞這種自娛自樂的笑逐眼開激情和煙火一起升騰時，突然一團煙火逆反地衝向地麵爆炸了。火勢迅速燒掉嬌妻瑪麗的一半長發，直達左顱真皮層；荷西的那個放爆竹的右手立時被炸得血肉模糊、先鮮血淋漓；氣焰囂張的火勢那肯罷休，一塊橫行霸道的碎片衝進了大兒子的右眼，九歲男孩當場失明。我清晰地記得那時這一家由救護車送來醫院時，孩童立即被轉至兒童醫院摘除破裂的眼球，太太轉到另一個凱撒醫院的灼傷科，從此瑪麗半黑半裸的頭頂上蓋著永遠的假發頭套。隻有，荷西留在了我院，骨科醫生對他做了右腕關節切除清創術。荷西大吼大叫的疼痛穿透了多少護理人員的心，我知道這種恐懼的哭喊不隻是疼痛還有那種對生活的絕望。

剛來美國，我的第一個美國獨立節是在“世界上最大的小城市”雷諾，和留學生的家庭們排排坐聚集在廣場裏看焰火。記得那天有好幾顆焰火末升空就一溜煙的拋物線式下降了。人群裏口哨，尖叫聲“made in China."當時，我最好找個洞鑽進去算了。後來才知道，美國的生活用品中國製造多得去了。可是，荷西的自演自傷的煙花是從墨西哥買回來的，當然要比“made in China."便宜得多。

失去一隻手，對普通人來說不能駕駛；不能打字；不能調理日常生活；而對荷西來說更加致命的是，偏偏荷西是個管道工，他用雙手打通千家萬戶泛濫的廁所，阻塞的廚房下水道。而今，一隻左手的他拿起的工具已無法操作，無能為力的他不能工作，荷西失業了。

自暴自棄的荷西，整天酗酒，鬧事，他用所剩的左手打老婆，踢孩子。這種家暴很快就引來社會輿論監視，警察對他實行禁止令。但他屢教屢犯。

同樣在煙火故事中遭難的太太毅然帶著三個孩子離他而去。

破罐子破摔的荷西很快就流落街頭。強食弱肉以為隻有在動物中才有的行為，文明社會中若不遵循文明規範一樣會落到你的頭上。荷西的暴燥行為，言語汙穢，又常常把自己灌得東倒西歪，在一群無家可歸者中常常被人教訓的鼻青眼腫。荷西被酒精浸潤的腦袋沉默寡言無法與常人進行交流。他站在路邊向人討錢，轉身去買酒。他喝的最厲害的時候每天70罐啤酒，幾乎不睡覺每小時3罐，接著嗜睡不醒，體內阿莫尼亞水平驟增，大吐大咳。他的病史寫著上酒精性肝硬化，肝性腦病，吸入性肺炎。

他變成醫院的常客，這不，荷西又被警察送來了醫院，似乎醫院才是他的避風港。但凡，無家可歸者生活庸懶，行為固執。入院後荷西完全不配合治療，酒精戒斷症候群（Alcohol Withdrawal Syndrome）會使他全身震顫，不思飲食，哭哭笑笑。他拿起漱口水，會一飲而盡，以解對酒精的滿足感。臨床上直腸給藥（lactulose)誘發腹瀉，從大便排出阿莫尼亞毒素。吐得一身，拉得一地的病房臭不可聞，可他卻拒絕理發洗澡。我進他的房間必須帶雙層口罩，還在內層塗上牙膏。

要喝酒你有資本嗎？你的體內是否有足夠強大的酒精分解轉換酶?有人喝著依然談笑風生還是站著，有人喝著雲裏霧裏就爬下了。酒精很刺激，不是人人都可以碰的，很多時候人們都不知道，酗酒是要用生命來做代價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比起荷西失去一隻手的不幸，這種酗酒潦倒的茍活，讓人更加鄙夷不屑。都說，賭博可以家破人亡，酗酒一樣把活生生的人靈魂掏空了，腦子洗白了，身體整殘了。

麵對落魄，毫無自製能力的荷西，我在想要是三年前沒有那場煙火，荷西就不會失去一隻手，也不會自暴自棄，他還有一份工作和一個幸福家庭。

但是，生活中沒有假定語氣。

多少人遭遇挫折依然自強不息；
多少人麵臨危機勇敢化險為夷；
多少人走出婚姻活出新生自我；
多少人病魔纏身渴望機體健康；

可是，荷西沒有，荷西的生活被失去的一隻手打得落花流水。當一個人致殘時，有什麽比自暴自棄更可憎的呢。

“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明天荷西要出院到戒酒中心去治療了，我真心希望下次推開病房的門不會再看見這個倦縮的身子。

 

                  二零一七年七月於美國洛杉磯
 

 

所有跟帖： 

•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世上有多少人失去了雙手還照樣自強不息，他卻自暴自棄，害己害人，住院費還得納稅人買單 -laopika-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08:56:58

• 是啊，多少人先天不足還要自強不息，荷西隻能算是一個狗熊了。多謝老鄉皮卡義正辭嚴。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3:18:45

• 心態決定一切，荷西是個反麵教員！ -雲霞姐姐-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09:57:59

• 心雨後麵總結得好，困境麵前，就看你如何對待，自暴自棄，隻能自取滅亡，教訓啊 -雲霞姐姐-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0:09:05

• 在逆境麵前最是考驗一個人的心智了，心態很重要，理智練人達。雲兒好catch,保持開朗的心態才能走順利的路。謝親以身作則。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3:28:05

• 一個酗酒墮落的典型！雲兒一語點破！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3:20:55

• 沒想到煙花爆竹這麽大的危害力。一個好端端的家，被毀了。 -杜鵑盛開-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1:56:40

• 現在各種節慶禁止焰火，看來是有道理的，危禁品毀人一生。謝謝杜鵑親兒共鳴。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3:35:58

• 最近開始忙啦，先點讚，慢慢讀：） -艾唱-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3:32:56

• 豆腐麻麻不急喔，俺可以點歌嗎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3:38:19

• 可以呀親:)就是開學忙了，學歌時間也少啦。交作業得晚:) -艾唱-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4:35:26

• 靜心等待艾兒柔美的歌聲,等多久都值得,膜拜啦！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23:56:16

• 心雨姐這個係列好，有故事情節，有case分析，有總結，有警醒。 --疏桐兒--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4:09:40

• 清雅美麗,聲墨齊放的梳桐妹妹,醫院背景是創作的主戰場,我們都在醫院工作,所見所聞令人難忘。多謝妹妹留墨共鳴,等我的病文 -心雨煙塵- ♀ (58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10:16

• 一顆煙花引發的家庭慘案，荷西真是不幸。最後的總結“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真好！有些人能在絕境上開出花朵 -ToClouds-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4:22:11

• 能在絕望中開出花朵的一定是英雄,狗熊可不行。我在想,如果絕望中能抬頭看,仰望雲朵,也一定不會是這樣的悲劇。謝謝雲起美友！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34:17

• 可憐的荷西不幸的荷西。心雨的文筆好棒，讚引人入勝的故事，希望他能重心振作起來。酗酒的人生幾乎就沒有希望啦! -艾唱-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4:33:48

• 艾兒所言極是，唉，很不幸，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這句話真應驗了荷西的寫照。多謝艾妹雅墨鼓勵！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43:52

• 心雨應當把這些故事出書 -曉青-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4:37:41

• 領導鼓勵當記心中！小文在這裏分享已經很滿足了，估算著下一個文城名博出書的是曉青領導吧，期待喲！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48:14

• 悲慘的故事！原本一個好好的家。“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 這個故事竟讓我想起最近的流行詞匯：躺平：） -cicila- ♀ (53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6:32:16

• 茜茜好才情，想著荷西可能比躺平還要低一級，他是“沉下”，把自己往地獄拖是吧。謝辣！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54:23

• 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 +1 讚心語姐好故事 -cxyz- ♀ (0 bytes) () 09/14/2022 postreply 18:23:25

• 謝謝才女小C妹妹謬讚啊。聽妹妹講故事更有迷道！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56:57

• 好文筆，人物刻畫的好！ -翔歌-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30:24

• 歌神撥冗點墨 ，多謝謬讚！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0:59:55

• 寫得真好！荷西好可憐！人啊，自有靠自救，自己甘心墮落誰也救不了。 -歲月沈香-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2:05:00

• 香兒講得對，身體是自己的，連自己都不珍惜，也不配合治療，隻能咎由自取了。謝謝香兒臨貼。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6/2022 postreply 14:57:49

• 讚天使們的強大心理,天天麵對這些能泰然處之 -移花接木-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6:01:51

• 其實，天天麵對病人心裏還是有偏差的，需要不斷地調整，謝謝花帥理解。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6/2022 postreply 15:00:38

• 阿姐，捉到儂拉。專業人士文筆又好的心雨姐姐警世篇，自己放棄了，誰也救不了你。真的。 -翩翩葉子-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08:12:01

• 葉子阿妹啊，現在隻在星壇偶爾蹭點光,哈。阿妹寫了這麽多的幽默有趣的文章，還有生動的視頻，可以轉到星壇來了。等著儂喔。 -心雨煙塵- ♀ (0 bytes) () 09/16/2022 postreply 15:05:32

• 社會像一所醫院，遍體鱗傷。而你就在那裏撫慰受傷的肉體和靈魂。讚心雨。 -萬湖小舟- ♂ (0 bytes) () 09/15/2022 postreply 13:41:50

• 是啊，醫院就是一個社會的縮影，而且是一個有病的“軀體”，很多事情已習以為常，但常常還有意想不到的事會發生，隻能告訴自己 -心雨煙塵- ♀ (171 bytes) () 09/16/2022 postreply 15:1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