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幾十次溫哥華島,卻一直不認得當地人眼中稀疏平常的原生樹木太平洋荔莓(Pacific madrone,學名Arbutus menziesii)。因為它與我所熟知的灌木(或小喬木)型的愛爾蘭荔莓有好些不同之處。
首先它可以長成參天大樹,與身邊的西部紅柏(western red cedar)和花旗鬆(Douglas Fir)齊肩。最大的一株荔莓位於加州大蘇爾海岸的約書亞溪峽穀生態保護區內,高達38米,樹幹周長超過7.6米。它被列入美國森林公園大樹名單,可惜毀於2016內的一場人為的森林大火。
(太平洋荔莓的老樹)
其次太平洋荔莓的樹皮很有特色。幼樹的樹幹是深橙色的,當樹齡成熟時,樹皮會變得更暗更深,直至灰色。此時樹幹開始伸縮開裂,形成與光滑幼樹完全不同的紋理。它的小花出現在春天,而愛爾蘭荔莓的花期在秋季。每年的三月至六月,太平洋荔莓紅色光滑的樹皮,深綠色的葉子與一簇簇潔白芬芳的壇狀小花相映成趣。一串串青色的果實漸漸變成黃色,橙色和紅色,到秋天成熟,寒冬臘月仍在枝頭俏麗。每顆果實隻有愛爾蘭荔莓的五分之一大小,味道很澀,北美原住民通常用來釀果酒,或者把漿果串成項鏈等裝飾品,或者作為釣魚的誘餌 。
(太平洋荔莓的花與果實)
還記得電影《窈窕淑女》的男主人公亨利.希金斯(Henry Higgins)教授的那句名言嗎?他說:“我可以從某個人的口音聽出她/他來自倫敦的哪個街區”。他使勁渾身解數糾正來自社會底層全身髒兮兮的賣花女的英語口音,將她打造成上流社會的淑女。類似的情景也適合於廣布於美加西海岸的太平洋荔莓:如果有人稱這種植物為 “Madrona”,他肯定是在華盛頓州北部長大的。如果有人稱它為“Madrone”,他就是在俄勒岡州或加利福尼亞州長大的。我長居加拿大,隨著身邊的加拿大居民叫它“Arbutus”。
美國植物學家萊斯.利哈斯金(Leslie L. Haskin) 在他的著作《太平洋沿岸的野花》( Wild Flowers of the Pacific Coast)中如此描述太平洋荔莓:
“1919年的某個季節,我睡在一株樹冠亭亭如蓋的荔莓下。每日晨曦微亮,我就被蜂鳥的嗡嗡聲和嘰嘰喳喳聲喚醒。它們結群而來,垂涎於樹上的花蜜,樂此不疲地吵吵鬧鬧。上午晚些時候,成群的朱雀也趕來了,貪婪地享用新鮮的花瓣。它們塞滿鮮花的嘴巴終於停止了叫喚-這是一種心滿意足的表示。”
啊,多麽美好的一副景象,風和日麗卿卿我我。如果愛情如此流於表象,哪來常青一說呢?太平洋荔莓之所以成為世世代代詠誦的真愛常青樹,還因它具備了以下罕見的品質:
首先,太平洋荔莓喜旱不喜澇,通常長在靠近海邊的向陽麵的懸崖峭壁上,夏日忍受驕陽暴曬,冬季還要麵對寒風凜凜大雪壓枝,生存環境惡劣。它們的小苗從石頭縫裏鑽出,為了爭取一點陽光,使勁地將自己的枝幹趴在峭壁上彎曲生長,漸漸地把一塊塊嶙峋的巨石或者身邊擋道的其它樹種覆蓋在身下。這種生存狀態下的荔莓樹姿優美,枝幹蟠曲,有點像天然的盆景,又有點似國人熟知的黃山鬆,奇秀美兼具。
(太平洋荔莓小樹,樹皮紋理與老樹不同)
如果碰巧落在寬闊的地方,太平洋荔莓可以長到二三十米高,筆直挺拔,生長迅速,轉眼成林。尤其在一場山火後,身邊更為高大的花旗鬆(Douglas Fir)被吞噬了,騰出了更多空間讓荔莓樹接受充足的陽光照耀,荔莓林一片鬱鬱蔥蔥,歎為觀止。
所以在不同環境下長出的太平洋荔莓樹可直可曲,有獨特的天然造型。它們又很戀舊,小苗一旦超過30厘米高,而後被強行遷移到新的地方,成活率幾乎為零。它是個專一的“守望者”。
眾所周知,生長在峭壁之上的鬆柏靠的是根係分泌出一種酸性物質,一點一點的侵蝕花崗岩,使花崗岩分化為一點一點的泥土,鬆樹就在這極少的泥土中紮下根來,然後根須不斷地向岩縫裏鑽,吸取岩石縫隙裏的泉水,此處吸幹了,又把根伸向另外的地方。一般鬆樹的根都比樹幹長數倍甚至十幾倍,才能在險惡的條件下屹立。
而同樣生長在峭壁上的太平洋荔莓卻有其獨特的抗旱之道。它們的全身長了很多樹瘤,可以儲水以備不時之需。當最嚴酷的幹旱來臨時,荔莓樹讓一部分枝幹甚至一部分樹身緩緩枯死,靠犧牲局部來養精蓄銳。當身邊的其他樹種全部幹死時,它們還苟延殘喘地 活著,樹齡可達500年。
太平洋荔莓又是當地人眼中的“蛇樹”,它的樹幹是紅褐色的,春天時像蛇皮一樣裂開,露出裏麵的光滑的淺黃綠色的“新皮”,到了秋冬,“新皮”變成紅褐色。每當春雨蒙蒙,被雨水打濕的荔莓新樹皮發出一種黯淡的“光亮”,如一位神秘憂傷的愛人,吸引著你去探索她的全部秘密。
此時你乘著一艘小船,繞著北美西海岸的海灣飽覽壯麗河山。但見一棵棵荔莓從不遠處的懸崖峭壁間伸出紅褐色的“手臂”,暗綠色的枝葉間層透著生命的力度,枝幹彎曲但遒勁有力,展示著無與倫比的美麗和堅強。是什麽讓它們在貧瘠的絕壁上站穩了腳根?沒有泉水的澆灌,卻四季蔥蘢生機盎然?耐得住幽深的寂寞,又經得起風刀霜劍嚴相逼?
答案隻有一個:因為它們有愛情。
與其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跋涉千裏前來尋它的人兒啊,你們可曾注意到,那山穀間倏來倏去的雲,撲朔迷離的霧 以及絢麗多采的霞光,無不傳遞著真愛的律動啊?
西人比我們更了解荔莓樹,將它比擬為真愛,我不感到詫異。但什麽是真愛從來沒有標準答案,每個人心中都有真愛的不同形象。
親愛的,答應我,不管發生了什麽,你我仍要緊緊相依,就像荔莓樹常青的葉子,永遠不會脫離枝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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