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人花園花園:給花園加一把草藥香

 

二十年前,妹妹從溫哥華打長途給國內的母親,問她中草藥知識。母親提到一味很冷門的中藥,妹妹不會寫,爸爸趕緊在電話那一頭指導妹妹如何在紙箋上記下正確的藥名。這通電話讓我們姐妹很吃驚,原來老爸這個低調的工科男,和老婆共同生活了幾十年後,連生僻的草藥都認識了。

母親雖然沒有正式學過中醫,卻在名醫外公的影響下,看了不少藥書,也能獨立開方配藥。她沒有中醫牌照,不敢隨便行走江湖瞎賣弄,於是老公和兩個女兒成了她今生僅有的三個病人。但凡我們父女仨生病,除了去醫院看西醫,給我們配中藥則是母親的職責。

我的外婆在世時,原本也不懂中醫的,在外公的經年傳授下,粗通藥理, 成了他最好的助手。外公七十多歲中風後,腿瘸了嘴也歪了,說起話來含糊其辭,除了外婆,沒有人聽得懂。但他摸脈仍是很精準,不時有老病號上他的私人診所求診,他把完脈後,用福州方言口授藥方,將近八十歲的外婆將藥方寫下來交給病人。

我的妹妹是工程師,經常在網站上自學中西醫知識,她帶著父母去看病時,能用英文流利地與醫生探討病情,並說出一大堆拗口的醫學名詞和藥名。醫生和護士們很驚訝,忍不住問她:“你是醫學院畢業的嗎?”

我是家中最沒有醫學常識的一個,但也叫得出一百多種草藥的名字。

我常常想:情到深處,會自發地向對方的職業和情趣靠攏,以求更多的精神共鳴和契合吧。外婆愛外公,爸爸愛媽媽,我們姐妹愛家中的長輩,所以我們都喜歡翻閱中草藥書。

我的老公卻不信中醫,固執到不看中醫不吃中草藥的地步。我有些無奈,卻無法“逼迫”他接受我所欣賞和信仰的一切。夫妻間求同存異是長久相處之道,或許哪一天他更愛我了,就會效仿我的老爸,為心愛的女人捧起草藥書呢!

更何況,我倆在很多方麵還是誌趣相投的,比如都喜歡花草。我是“葉公”,愛比比劃劃,賞花拍花寫花,卻十指不沾黑泥。他是花農和實幹家,在室內養了將近兩百盆的多肉,還在室外種藍莓草莓和西紅柿。

如果哪一天發大財了,有了更大的花園,我一定會命他在角落裏種一株合歡樹的。

媽媽說,心情不好在中醫學裏也是一種病,合歡是最好的安神解鬱藥之一。看到我們病得蔫蔫的,她會在中藥裏加一味合歡。“喝下它,包你神清氣爽!”媽媽笑咪咪地對我們說。

我是到了加拿大後才見到真正的合歡樹的。它的樹葉形似含羞草的葉子,也是晨展暮合的。樹冠像張開了的綠傘,花兒粉柔柔的,如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掛滿了枝頭,花絲一縷縷的,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斷裂。

每次見到合歡花,我的心就泛起溫暖,想起家人之間微妙的互動和影響。據說,合歡的原名是苦情樹,有人嫌意頭不好,改為充滿喜氣的“合歡”。其實“苦情”與“合歡”皆為人生常態,一切的美好和幸福都不是理所當然的。有時承受的苦難過於沉重,會讓人分外傷感淚流滿麵,但在忍耐和等待的過程中,我們卻見證了世間最美好的親情友情和愛情,經過洗練後的靈魂更加高尚。

最好的安神解鬱藥是“信仰”,是對神無條件的熱愛和信任。

無獨有偶,我最喜歡的作家之一史鐵生也寫了一篇關於合歡樹的散文,現錄下最經典的一小段:

“母親去世後,我們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親住過的那個小院子去 ......有一年,人們終於又提到母親:‘到小院子去看看吧,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

我沒料到那棵樹還活著。那年,母親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回來時在路邊挖了一棵剛出土的綠苗,以為是含羞草,種在花盆裏,竟是一棵合歡樹。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別處,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芽,母親歎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依然讓它留在瓦盆裏。第三年,合歡樹不但長出了葉子,而且還比較茂盛。母親高興了好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太大意。又過了一年,她把合歡樹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再過一年,我們搬了家,悲痛弄得我們都把那棵小樹忘記了。

與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樹吧。我也想再看看母親住過的那間房。我老記著,那兒還有個剛來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是那棵合歡樹的影子嗎?......

有那麽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起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麽種的……“

遺憾的是,我們家的院子裏已經有了前主人留下的日本雪鈴,紅櫨,醉魚草,金縷梅和川西莢迷等小喬木和灌木,騰不出更多的空間給高大的合歡木了,隻好讓安神解鬱的合歡種子在心裏發芽吧。

為了不讓小小的花園留白,不妨補種些低矮的花草吧。種些什麽呢?山麥冬是我的最佳選擇之一。它的葉子比較開闊,花梗自葉叢中抽出,藍紫色的小花聚成總狀花序,一不小心,會誤認成風信子。本地喜歡風信子的人很多,它代表著一種對愛的堅持,一種發自心底的無法放棄的等待。生活在寒冷的冬天裏,我們靠著對未來美好的想象而努力掙紮著,讓自己成長到當初無法想象的強大,終於獲得重生。

最初從朋友家將山麥冬幼苗挖回自己家時,我們都以為種下的是風信子。錯過了早春的花季,在初夏迎來了淡紫色的小花時,我才意識到加拿大園藝師將山麥冬這一常見草藥引種進花壇,成了園藝花卉了。

除了合歡,麥冬也是我們家最常用的中草藥之一。藥的部分是須根中部膨大呈紡錘形的肉質塊根,兩端尖,中部略鼓,兩三厘米長,表麵呈淡黃色,不光滑,略有皺紋。

我從小有胃積食的毛病,媽媽為我調製了麥冬山楂飲。將麥冬山楂洗淨,用熱水衝泡後,加蓋燜8-10分鍾即可飲用,有健脾胃、生津止渴、消毒散瘀等功效。這道自製的飲料效果很好,我吃了兩三服後馬上胃口大開。

我住在山楂嶺,十幾年前搬到這裏時,我發現開發商在小街兩側種了好幾株白花和紅花山楂樹。到了深秋季節,白花山楂樹的果實紅彤彤的,沒人去摘,落了一地。我和母親開玩笑,建議她就地取材,泡一壺麥冬山楂飲,給我的小兒做愛心藥茶!

母親微微笑著,沒有照辦,而是從本地藥店裏買回山楂,麥冬和稻芽,熬了一小碗湯端到我們家,對我的偏執老公說:“這不是中藥,全是糧食和水果,給小外孫開胃的。”

老公終於同意讓小兒喝下外婆的“愛心湯”。

後來,爸爸的病情更嚴重了,我們從華人超市買回尚朋堂電藥膳壺,隻需把中藥材和定量的水加入壺裏,插頭一插,幾小時後,壺內會自動剩下約為一碗的湯汁,並自動保溫。我去探望父母時,常常聞到滿屋的奇怪的煎藥的味道,國人美其名曰“草藥香”,其實這些靈驗的藥汁苦得難以下咽,必須皺著眉甚至捏著鼻子才能灌下去。

“草藥香“的另一種說法,指的是被脫去水分,裝在中藥鋪的一格一格抽屜裏的幹草。它們留著大自然的芬芳,深沉平和,可是大多數國人極少見到這些藥草新鮮時的模樣。它們在蓬勃生長尚未入藥前,沾著迷人的珠露,散發著好聞的青草香,清氣滿乾坤,承載著一個個愛的傳奇。這個階段的“草藥香”,很少有人提及,卻醞釀著之後讓人細細回味的情節。

此情可待成追憶,我的懶人花園裏怎可少了一把新鮮的草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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