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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又起的時候,她滿了三十歲。
相親依舊進行中。隻是仍舊沒有結果。
相親多了,她也麻木了,似乎成了周日的一個例行程序而已。
人們最常對她說的一句話就是,別太挑了,找個人好好過日子吧!特別是一些整天抱怨丈夫、控訴婆婆、打罵孩子,生活一團糟的女人,本來愁眉苦臉、憤世嫉俗地熬著生活。可是一到了她麵前,立馬一副滿足愜意、妥當安穩的幸福模樣,催促勸說著她不要挑剔,趕緊結婚。看著這些女人魔術一般的變臉技術,有時她便犯了倔,拉開架勢,與之理論一番。誰讓她曾經是大學辯論隊的主力辯手呢。
“如果隻是為了過日子,又何必湊後著結婚。一個人過也不挺好的嘛!看看你們把自己整的跟祥林嫂一般到處控訴。又有什麽意思呢?”急眼了的時候,她就用這些話去堵那些女人們的嘴,最後再加上一句“有愛情的婚姻才是好婚姻,湊合著的婚姻寧缺毋濫。”
那年的九月天,罕見地飄了一場雪,她過了三十五歲生日。那年,妹妹和高翔已出國多年。母親也消停了許多,每次過年過節難得回家一趟,母親不再責備也不和她吵鬧。隻是不時地輕輕歎口氣,用憐憫探究的眼神悄悄觀察她。偶爾會含蓄地說些還是要抓緊時機,不然可就真耽擱了之類的喪氣話。都被她一一懟回去。
彼時,間或也有人為她介紹對象。隻是介紹的人年齡越來越大,條件也越來越差。甚至是喪偶或者離異的鰥夫,有的還帶著小孩。有時介紹人看見她詫異迷茫的神情,便不好意思地歎口氣“唉!三十多歲的男人都去找二十多歲的女孩了。”她便在心裏感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前些年,介紹的男孩還都是單身未婚,現在可到好,二婚的、帶孩子的,難不成進門就去當後媽?事已至此,她越發不願意將就了。
又過了兩年,幾乎不再有人為她介紹對象了。她形單影隻上班下班,很少回家。母親也終於徹底消停了,嘴巴不再喋喋不休,也不再大張旗鼓地催促她去相親,甚至連小聲碎叨也幾乎消聲匿跡了。她獨來獨往,安於清靜,已經完全習慣適應了一個人的生活。
隻是偶爾午夜夢回之時,依舊會想起他,想起這些年的尋尋覓覓。說來說去,東尋西覓,還是他最適合自己,也算是唯一一次動了感情的真正意義上的戀愛。即使曾經有過本科專科城鄉貧富的糾結,但畢竟是最少世俗考量的一段感情。
記得那年在青島的海邊,她和他還曾經熱烈地討論過愛情。
她說:“愛情就象東北的風,又像江南的雨。既猛烈又纏綿。”
他則說:“愛情更象空氣中的水分子,一刻也不能少。”
那一晚,星光點點,驚濤拍岸,他捧著她的臉深情地說:“你就是我生命裏的愛情水分子。”
十幾年過去了,他的容貌被歲月漸漸模糊成一幅青春的背景,然而“你就是我生命裏的愛情水分子”這句錚錚誓言卻從來未曾淡去。也正是這句誓言,她在心裏的某個地方,依舊珍藏著幻想和希望。依舊渴望愛情的降臨,向往兩情相悅的男歡女愛。三十七歲依舊很年輕,依舊有大把時光去追尋愛情享受愛情。在某一個地方,依舊會有一個把自己當作愛情水分子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月光冰冷的夜晚,每每想起他,心裏便會狠狠地疼一下。也因此對母親的怨恨越來越深。深究其因,總歸是母親拆散了這段姻緣。
四十歲生日前的那年夏天,六十九歲的父親於睡夢中過世。幾乎與此同時,傳來妹妹與高翔在美國協議離婚的消息。不知是父親的突然離世,還是妹妹的無預警離婚,雙重打擊下,要強了一輩子的母親突然間垮了,不吃不睡好幾天,也不說一句話,不再過問關心任何事情。父親的葬禮是她一手操辦的,從買棺木,選墓地,到與殯儀館聯係,事無巨細,都是她一人完成。妹妹沒有回來參加父親的葬禮,最初因為簽證,等到辦好簽證,安置好兩個孩子,已經趕不及了。
安葬了父親那天,她留下來陪母親吃晚飯。母親木然坐在門廳的餐桌邊,長久地沉默。她到廚房煮了兩碗掛麵,臥了兩顆荷包蛋,一股醬油,一股麻油。然後把麵條放在母親麵前說“吃點東西吧!”
母親抬起頭,瞟了她一眼,又移開眼神,四下裏掃視一番,最後定定地看著她,歎了一口氣,說了父親過世後的第一句話“一家子留下了三個女人。”
她沒有吭氣,隻是把視線從母親身上移開,也四處掃了一遍。房子還是那個房子,餐桌也還是那套餐桌,牆壁顏色,家具布置,與十幾年前她大學畢業時幾乎一模一樣。也是七月,也是紫霞染紅了一片天。隻是那時當她走進家門時,父親、妹妹都在,高翔也受邀在他們家吃飯。有魚有肉,三葷四素,還有撒了蔥花的餛飩湯,除了她,其他所有人的歡聲笑語,依稀回蕩。而現在,人去屋空,冷清清。她和母親圍著一張空蕩蕩的餐桌,各自悶頭吃麵。
一縷斜陽穿過窗子照進來,在桌麵射出一道晃蕩的光影。麵條有點鹹,可能醬油倒多了,看起來黑糊糊的。吃過這碗麵,她也會離開,便隻剩下母親一個人了。一家子隻留下了三個女人,更何況三個女人還各據一方。隨即,她也歎了一口氣。
唉!說起妹妹與高翔的婚姻,當初可謂門當戶對,男才女貌,旗鼓相當,羨煞眾人。出國留學,婚姻事業,皆順風順水。記得母親經常拿妹妹與她比較“你看小妹,隻比你小兩歲,卻樣樣超前。家庭事業,兒女雙全,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心。”父母第一次去美國妹妹家探親回來後如此說。這不,過著過著也離婚了。所謂金童玉女般的美滿婚姻也不過如此。那些本來就湊合著逃離大齡未婚行列的平常婚姻,想來更是乏善可陳味同嚼蠟了吧。
(未完待續)
(此篇小說曾在世界日報小說版連載,收錄在短篇小說集《陽光屋》)
看看我的玫瑰,玫瑰特別皮實,院子裏綻放幾天,回家還可以美麗幾天:)